铜色森林(105)

作者:陈之遥

“所以他通过了”她又问了一遍,还是想要一个保证。

后面却不表态,只答:“下一步你知道的。”

钟欣愉点点头。下一步,便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外滩见面。

当然,沈有琪的托付也没被忘记。她提起严教授以及发表在《正言报》上的文章,问:“能不能……”保护还是转移,她其实也不确定他们一般会怎么做,哪一种方式更好。

但这个请求才刚开头就被打断了,欧师傅提醒:“你得记着自己的任务,脑子也只能有自己的任务。想顾到的越多,到头来可能什么都不成。”

钟欣愉语塞,她想顾到的的确太多了。

头发已经洗干净,包了毛巾到外面去用一支 Zephyr 风筒吹干塑形,每个波纹重新又回到最初完美的样子。

全部做好,欧师傅送她到门口。她像个熟客一样向他道谢,他也像个美发师一样和相熟的女客人道别,末了却又加了一句:“那件事,我也会跟下去的。”

钟欣愉点点头,稍稍放心。她知道这说的是严教授。

下午两点三刻,她坐在汇中饭店底楼的咖啡厅里。是靠窗的位子,隔着玻璃就能看见林翼的汽车靠到路边。他从车上下来,进了饭店大门,朝她走过来,摘下礼帽,在对面坐下。

她等着他发问,但他却没有,招手叫过西崽,要了一杯咖啡,又摸出香烟点上。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们沉默地坐着,啜饮,吐出烟雾,隔窗看着午后平淡的街景,等着那个时刻。直到手表的指针过了三点,又继续往下沉去。窗外仍旧是午后平淡的街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笑了笑,向前倾身,说:“要不是今天,我还不知道除了马四宝之外还有人跟着我。”

她不语。

“是你们的人”

“算是吧。”她回答。

他品着这言下之意,终于确定这只是一次测试,与其说是想看看他的本事,不如说是看他是否服从,彻底地交付性命的服从。

他看着她,又道:“钟欣愉,我们是什么交情,你来试我”

两人在小小的一张咖啡桌上交颈低语,在旁人看来大概就像是一对白日偷情的男女,恐怕没人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她想说,我也不想这么做,但这不是给我看的。

而他已经把香烟在咖啡碟子上捻灭了,在桌上扔下几张钞票,起身走到她这一边,抓着她的手臂拉她站起来,在她耳边道:“走吧,事情我已经做了,现在我要领我的报酬。”

她猜到他的意思,她说过会给他所有解释,但他也许不想要了呢。

她便也无话,只是跟着他走到前面柜台上,看着他开了一个房间。

穿绣金英国式制服的司阍把钥匙递过来,一身白衣白裤小西崽引他们上楼,饭店里见惯了这种事,没有行李,空身两个人,小账给得阔绰。常年在此服务,脸上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礼貌殷勤的笑容。

房门打开,又再关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眼前还是护墙镶板,地毯满铺,一张国王尺寸的双人床昭著地摆在中间。饭店就是这个样子,外面分明已经十年过去,但在此处,时光好像凝滞了,还是曾经不变的样子。

但他没有细看,也不细想,只是抱了她吻下去,一只手抓了她双腕锢在背后,另一只手张开了深陷进她脑后的头发里,按着她贴近自己,根本不收着力。

怎么也不够似地,他把她推到墙上去。身后一边是窗玻璃,另一边是沉厚的丝绒窗帘。半阴不阴的天,衬得她皮肤冷白,眼睛和嘴唇的颜色越加艳丽得触目。他不想看到她的脸,或者说是不敢,一把将她反过去对着自己,掀起她旗袍的下摆。动作急了,葛绸撕裂。淡淡日光穿透薄纱照进来,把细密的蕾丝花纹映在她裸露的身体上。

但他到底还是停了手。周遭寂静,她甚至可以听见他狂乱的心跳渐渐地慢下来。又或者不是听见的,而是她自己的。

“怎么不做了”她问,言语间带着些挑衅的意味。她早知道他不喜欢这样。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他终于开口问。

她起身整理,平静地望着窗外的江景,点了点头。

第51章 1932

1932 年初,钟欣愉从病中恢复,身体才好了一些,上海就打起仗来了。

沪江大学地处江湾,在租界外面,距离大上海特别市的市府不远,几乎一定会成为双方交战的战场。从校园里往黄浦江眺望,已经能看见日本人的军舰开进来,炮口就对着岸上。

本地学生陆续都走了,她和有琪跟着学校安排的马车,去附近美国人的工厂里躲防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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