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番外(86)
守夜的李芙听见动静急忙上前搀扶,天子就着李芙搀扶走到寝殿的外间便再也忍耐不住地抬手掩唇重重咳了起来。李芙起初也只当是寻常咳嗽,侧身自小黄门奉上的托盘上取了茶候着。
然而天子好容易止住咳嗽,刚放下掩唇的手,掌心那一片刺目的鲜红就如一把利刃般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天子一直回避的病况。
“陛下!”李芙失声,“奴去请钱大人!”
宋聿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凉气,“低声!”他斥责了一句,抖着眼皮闭了闭眼,似乎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断,“不必传钱筠了,李芙,你去取一道卷绢来。”
李芙自知劝说无用,只得称了一声是,又听宋聿补了一句,“要墨轴朱封的。”
墨轴朱封……李芙愣了一下,多言道:“您此刻要立遗诏?”
宋聿已经不耐地接了宫人跪奉上的湿帕子擦了掌心,往小书房走去,“让你取你就取,怎么年纪上去了废话越来越多?”
李芙无法,只得应声退下,很快便取来了绢卷,他将手中柔润细腻的绢纸仔细地平铺在了不断细碎咳嗽的天子面前的桌面案上,又奉上新的温茶,低声道了句,“奴为您研墨。”
天子端了茶碗,抿了一口,似乎犹在思索而眉宇紧锁,过了半晌他轻提了笔,略出了口气,落笔便一气呵成直至收尾。
烛光下,暖金的绢面上墨字凌厉,缓缓洇入纸面。天子搁下笔,取了李芙带来的玺印亲自印上,又似乎仍觉不足,从抽屉里取了一方只有“聿”字的天子私印,轻轻盖上。
宋聿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没对李芙遮掩,仿佛是有心要他做个见证的意思,李芙身沐皇恩,不得不劝:“圣人,您和小贵人的情分难得不假。可您这道旨意,若是小贵人将来当真,怕是江山动荡,天下不安啊。”
天子却未怪他放肆,又重重咳了一声,才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漫不经心道:“他不会。这道遗诏,是用作在眼下的。”
“即便这道东西将来也起了作用,也只有诛老三的心这一个作用罢了。”天子语调平静却仍能叫人听出轻蔑的不屑来,“老三觊觎朕的东西,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天子说着,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看明儿那样朕舍不得。”他语调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却字字句句都带着人君因权力而生,睥睨众生的手段中掩饰不去的浓重血腥之气。
“——不过他是朕一手带大,伴着朕到如今的人。届时朕去了地下,他身上也总该有些东西要跟着朕一道走。”
那卷大元朝史无前例地被盖上天子私印的遗诏在宋聿的手中缓缓收拢,天子握着它在掌心中转了一圈,干脆地递到了李芙的手中,“收好。”
翌日。
“因今日要听吴相等奏对年前的诸多事宜,李芝得了娘娘的吩咐来说过了,怕来不及回来与陛下您用膳,您不必等他。”李芙一边跪着侍奉天子衣袍,一边仔细回话。
宋聿却是难得笑出了声,“李芙,他这话说的,倒像朕是他的金屋之娇了。”
李芙听了亦是面上难掩笑意,但这不是他能接口的事情,附和一笑已是至多,他替天子理了腰带,回身去身侧奴婢奉着的托盘上取玉佩香包。
就在这时,奴婢们惊慌的一声,“圣人!”陡然间四下炸响。
李芙猛然回身,就见天子捂着胸口,再次生生咳了一口血出来,李芙一个箭步就上前搀扶住他,“传钱院首!”
含元殿内殿的天子寝殿内,自两年前起就盘旋着散不去的苦涩药味,可今日的药熏之浓郁蒸腾,几乎逼得人喘不上气来。
天子坐在上首,一手支着额角等着钱筠问脉的结果,所有多余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如今诺大的寝殿内只余下了天子、钱筠、李芙三人。
钱筠缓缓自天子的腕上收了手,他侍驾多年,对天子也无需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委婉之词了,当下便缓声直言,“圣人,您强用汤药吊着精神,一路拖到现在,不肯静养。事到如今,已然是……”即便是他,似乎也觉得这四个字难以出口,“强弩之末了……”
宋聿却是不在意地收了手,漫不经心地斥责了一句,“钱筠……你如今也会婉转说话了……朕就在……咳咳……这一两日了吧?”
钱筠沉默地低了头去。
“李芙。”天子唤了一声,阖目冷淡地吩咐,“准备着吧。”
李芙见此,哑然俯身,顿了一顿道:“那奴去请各宫娘子们往密朱寺,按旧例行往生祝礼。”有问:“陛下可有特旨?”
宋聿道:“废后不必殉,往绞罗寺常伴神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