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番外(23)
萧令明似是没料到宋显会说出这样的话,叫他生出些许荒唐滑稽之感。
这满宫上下,他能见到的人不过就是那些。圣人是掌他生死荣辱的天子,余下的就是被他掌着生死荣辱的奴婢。
宋显——一个与他同样战兢活在巍然皇权脚下的人,却偏生又与他在阴差阳错间叫命运勾连在了一块儿。
可萧令明只想要借宋显的手,借他在最后拉自己一把,将自己这一副残躯拽拽过大元皇城的巍峨朱墙,去够一够外面的广袤天地。
但宋显却想要借势将自己送到含元殿前——那至高无上的囚笼当中,他愿为此舍自由,抛情爱,去求做那一尊万万人之上的人主。
萧令明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想:总有一日宋显会对与他并非一心的我生出怨怼,生出愤恨。就像当年的姐姐一般。
当年的血腥历历在目,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屠刀前扭曲的模样都一瞬瞬地从心底飘到了眼前,萧令明再一次害怕了。
他良久都没有说话。
他不解究竟是什么再一次将他推到了与当年的萧令仪如此相似的局面。
萧令明甚至生出了战栗,他是否该应允了当今,来日山陵崩殂,三尺白绫亦或者鸩酒一杯。
圣人不要他同葬,他的尸身若是可以葬在与皇城、皇陵毫不相干的地方,叫天地间的风,江海间的水带走,归往虚无,便也是自由了。
可他又没有坦荡面对将死之期的胆气。
那些炙热的,刚烈的东西,早就已经为了求活,在这十年里被早早地消磨改正了。
“你不该喜欢我的。”
“——你只不过是觉得我是你父皇的人,又软弱可欺罢了。”萧令明垂了眼。
这话说得诛心,直直点破了宋显的窥伺之下更深一层的东西——他在窥伺君父的所有。
却把宋显逗乐了,他道:“不过是寻常对有趣美人的欣赏。儿臣可没有与您共山盟同海誓的意思。儿臣自然永远会记得,您是父皇的人。”
萧令明沉默了片刻,似乎又是相信了,只说:“不要叫陛下知道你的心思,他会要你命的。”
第15章
宋显走后,碎儿窸窸窣窣地从角落站了起来,她遥遥看了眼殿门的方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疑与恐惧。
伴着萧令明的一声轻唤,她三两步就扑到了萧令明的身前,胸膛还因为激动剧烈地起伏着,但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着急开口,“该去同……去同陛下讲!他……他……”
“……他叫你想起了玉贞公主。”萧令明轻轻替她补完了没能说完的句子。
碎儿仰头看着他,颤声问:“您不怕吗?”
“——我当然怕……”
萧令明怎么可能不怕呢,“玉贞”二字是令他如今成了这般的起始。
哪怕她不曾心怀歹意,哪怕那是一颗知慕少艾的柔软真心。
萧令明看着膝前的碎儿,那张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痕迹的脸在他的眼睫阴影下,逐渐同十年前那张带着稚气的面庞重合了起来。
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冬日,边地进贡的公主不甚隆重地入了后宫,因天子近日来忙于前朝,也未赐下品阶与封号,只得不尴不尬地在后宫里被人称一句玉贞公主。
这一切本是同萧令明没有任何干系的,是那公主自恃武艺,避开了宫人悄悄闯入了他暂歇的春池水榭。
萧令明喜静,休息时不让太多宫人近身,故直到那玉贞闯到了水榭廊下,这才惊动了宫人将她拦下。
“你是哪宫妃嫔,胆敢擅闯?”
玉贞遥遥打量了一眼斜躺在榻上的那位贵人衣着,只见他一身玄袍,袍脚又是团龙异兽,手上握着的书卷因睡熟而落到了地上。
她不记得当今有这个年龄的皇子,便也不由得疑惑,她清了清嗓子,脆生生道:“我是玉贞公主,你家贵人是什么身份,你这做奴婢的上来就训斥我,真是好不霸道。”
萧令明终于因吵闹缓缓睁了眼。他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扶了碎儿的手起身,只居高临下地徐徐掠了玉贞公主一眼,便转身行了出去,徐徐步入了漫天风雪中。
他那一眼冷漠又敷衍,仿佛在瞧一个地上的物件。
可落在玉贞的眼里,却是年少的贵人逆雪而立,那一张衿贵漂亮的脸叫飞雪遮掩,只被她依稀捉到了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
但这刹那即逝的惊鸿一瞥,却在少年毫不知情的境况下,深深地烙印在了玉贞公主在这重重宫闱和一日日的等待下逐渐枯萎的心底。
他转眼便将那边地公主抛到了脑后,只在回含元殿的路上,细声慢气地吩咐了一句,“今日做事的人不仔细,当罚。”
当时的玉贞公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完全无需分心去记的小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