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莹愣了一下,逆着光看向那个枭雄,一个非常伟岸的中年男人，他黑色的头发间杂着些白发。

“阿莹还是像以前那样爱发呆。”陆督军笑了笑，眼神中闪过慈爱,只不过那样的情感转瞬即逝。

“如今陆家被你二嫂弄得岌岌可危,我上门来不为别的，只希望阿莹可以伸出援手。”陆督军其人实在有意思的很，他说出求人的话,面上却不带一丝谦卑，也没有颐指气使的理直气壮,就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陆莹琢磨着这大概就是老狐狸的本事了，话说陆二哥倒有些像陆督军，只是现在太嫩了些，假以时日成长起来必定又是第二个陆督军。

陆莹既没应下,也没拒绝，她只是很好奇，这个陆督军接下来要说出什么话来。

陆督军看着自己这个尚沉得住气的女儿，忽然觉得很陌生，也觉得有些闷气。这个女儿当初未出阁时，时常便被林舒曼气得怒气冲冲，他当时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个女儿的印象便停留在了头脑简单，冲动易怒。如今看来，也不知是经历多了，学聪明了，还是他没将人看透彻。

罢了，想到自己女儿经历的那些破事儿，陆督军便在心里叹了口气，乱世的女儿家背负甚多，这一世是陆家欠了陆莹的。

心里感叹是感叹，只是该开的口，陆督军是不会退缩的。

“我将这件事交给你二哥处理，我原以为，他会来找你帮忙，只是他的心肠比我想的更软弱，他这段时间还妄想以一己之力四方周旋，挽回陆家的声望。”陆督军依旧很平静，只是谈起自己的二儿子时有些许嫌弃，“如今沪上的名流们都恨不得离陆家远远的，哪里还会愿意帮陆家一把，更何况他们想帮也搭不上手。”

说到这里，陆督军看了一眼陆莹，自己这个女儿找的这个戏子不一般，短短时日就在没有陆家的帮助下在沪上立稳脚跟，并且依附租界的那些洋人，经营得风声水起。

这个时候，和谁合作，陆家都处于劣势，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程景不同，他路子够野，最重要的是没成气候，这小子有些本事，在各界都能混得开。

陆督军知道这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陆家只要好好处理好鸦片的事，将东洋人驱逐出境，就不会有人怀疑陆家的清白。”陆莹缓缓说着，“只是陆督军太贪心了，既不想得罪东洋人，怕东洋人掀翻你的地盘，又想得到一个好名声，哪里又是那么容易的事？”

陆督军被陆莹理所当然的语气，气笑了。那是陆家的基业岂能有一丝闪失？

“妇人之见，把你男人叫出来。我自会与他商量。”陆督军这下恼羞成怒了，连表面功夫都不想装了。

陆莹倒不怕他的样子，即便看上去有些吓人。她皱着眉头，也有了恼怒“我没有什么男人，请陆督军慎言！”

父女俩这下子倒有些相似了，都是鼓着脸生气的模样。

程景进来便见到的是这样一副父女闹翻的样子。

他猜到陆督军会上门，这盘棋，他下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步了。只是没想到，原本应该是威严的陆督军，这下不知为何生着闷气与他迎面相见。

“陆督军到访，程景有失远迎了。”程景上前行了一礼，谦和温润，不知道的以为哪个世家少爷。

陆督军以为会见到一个谄媚的戏子，毕竟戏子是下九流的活计，一朝得势也是做惯了曲意逢迎的。只是想到程景是这么有气度的男人，若是没听说那些传闻，他想他会很欣赏这个有能力的年轻人。

只是，陆督军是传统的文化教养出来的读书人，到底是不能接受程景这样低贱的身份。

程景自然是能看清楚陆督军眼底的轻蔑，他能理解，毕竟前世今生这样的目光他已经受过太多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命了。

些许目光交错，二人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是明白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先生仪表堂堂，当真是年少有为啊！”陆督军微笑。

“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陆督军看着自己碍眼的女儿，提议道，女人就是麻烦，太容易坏事了，他绝对不会承认是刚才被陆莹气到了。他向来在家里说一不二，就算是陆青远那样不受约束的性子，见到他也只能乖乖收敛着，只有陆莹敢反抗他，从前是间接的反抗，现在是直接怼上了。

程景却没应下，看向旁边的陆莹，笑着对陆督军道，“陆督军，有什么事当面便说了，程某对陆督军说的话，没有什么不可对太太讲的。”程景转头又对陆莹笑了笑，那笑不同于对着陆督军的淡漠，满带着柔情。“况且陆督军所谈之事恐怕也撇不开我太太，所以恕我不能答应陆督军的请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