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戟(修改版)+番外(89)
待检查完毕,席岫眨了眨酸涩双眼,重新望去窗下。
叶枕戈仍全神贯注盯着炉火,时而摇扇,时而静坐,仿佛丝毫不觉枯燥。
席岫清楚他耐性极佳,能够引而不发,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亮出底牌。何以起死回生身在溪谷?与施明卉是何关系?会否别有用心?诸多疑问困扰着席岫,甚至叫他考虑过最坏情形:操纵程十河生死意味着操纵铁衣,二人背后还有整个武林盟……
立场相同时,叶枕戈是得力助手,可一旦立场相异就是最糟糕的对手!
真刀真枪比拼,自己胜券在握,然而叶枕戈所长从非武力……
额角蓦地刺痛,席岫匆匆垂下了眼帘。
那些已淡忘或即将淡忘的过去再度被一一唤醒,记忆似洪流几欲冲破心防,耳边不停敲响的警钟令他如临大敌。他缓缓闭眼让思绪平复下来。当务之急乃程十河伤势,他必须摒弃杂念,以免草木皆兵,自乱阵脚。
日头西斜,一阵凉风从窗外吹拂而入,拂去了心头焦躁。
打开眼帘,席岫送出了审度的目光。在他的注视下,叶枕戈端着药壶来到桌前,小心翼翼倒入碗中,搅拌片刻,状若无意地舀起一勺含入口中,喉头微颤着吞了下去。
一者摆明怀疑,一者自证清白,彼此心知肚明无须赘言。
喂程十河喝过药,叶枕戈“功成身退”出言告辞,席岫“好意”送他一程,遂并肩离去。
十步、五十步、一百步?总之立于叶枕戈院外时,席岫一回头还能瞅见医馆篱笆上打蔫儿的喇叭花。两地咫尺之遥,他提议相送,对方却不推辞,唯一解释便是这人有意邀他入内一叙。
果不其然,但见叶枕戈启唇道:“原想请你进屋喝茶,奈何近日忙碌,家中已滴水无存。”边说边不经意望了眼院内的水缸。
程十河的命在对方手中,莫论一缸水,便是要他当场凿口井,他也不能拒绝。
上前提起木桶席岫径直去了村东,先前赶路,他曾偶遇村民在一条溪中汲水,因此轻车熟路抵达了目的地。只是这厢挑水,叶枕戈那厢用水,他往返了七八趟才得以将水缸填满。
歇脚院内,抹了把汗,席岫环顾起四周。
除了眼前颇为寒酸的一间木屋,西侧还搭建着座膳堂,透过半敞的窗户便可窥那人忙碌身影。
那人站在灶台边,正将锅里烧好的水舀入木盆,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面容,他试探着将手伸进盆中,又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
虽说已非家财万贯的少爷,但以他能耐,想过安逸舒适的生活并不难,却为何抛弃繁华隐居这贫瘠之地?
席岫想不通,可他想不通的又何止一两件事?
迈动沉重双腿,席岫推开了膳堂的门,朝那背影道:“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闻声回头,叶枕戈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辛苦你了,喝杯茶吧。”
席岫刚要婉拒,就见他已捧着茶碗走来,然未行两步竟被脚底湿泥滑得趔趄了一下,一碗水尽数泼洒而出。想也未想,席岫赶忙去扶,岂料叶枕戈身形一顿,下一刻便站稳在他面前,语带愧疚道:“抱歉……”
席岫这才念及自己处境,朝衣摆一望旋即冷了脸!
衣裳被水溅湿实无须大惊小怪,可那水若是茶水,衣裳若为银裳,溅湿部位恰巧位于胯间,只怕任谁也笑不出声。
“日入时分正值村民农耕而归,偶遇难免尴尬,再者被铁衣瞧见也要费一番工夫解释。不若我借你身衣裳换下,正巧有热水亦可一洗疲惫。”
一愣抬头,席岫直直看向叶枕戈。
若非对他有相当了解,席岫不会质疑这份好意,可稍作细想即知,叶枕戈不是挟恩图报,更非莽莽撞撞,笨手笨脚之人。他使唤自己挑水又不慎将茶水溅出,只为以最合适的理由留下自己,在最恰当的时机聊表心意。
三年光阴,杳无人烟的溪谷坐落一处村庄。三年光阴,应翎退居幕后,将无攸坊全权交予阮黛打理。三年光阴,顾栖涯的商帮遍布江南。三年光阴,崔厌厌与崔琢不知所踪,沈初行销声匿迹。
光阴荏苒,何来一成不变?
可叶枕戈丝毫未变。他善察人心惯常利用人心弱点,他仿佛永远玩不腻这个游戏,不懂何为坦诚相待。他丝毫未变,席岫却依旧猜不透、看不穿,他的示好是出于真心亦或另一场骗局的开端……
视线自他面庞移往灶台,席岫走向那为自己“精心”准备的热水,举手探了进去。
“当心烫!”叶枕戈忙攥住他腕子。
“烫吗?”席岫道,“我不信。”
松开束缚,叶枕戈道:“夏日炎炎,滚水一时半刻凉不下来,若执意尝试定会被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