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戟(修改版)+番外(111)
终于,当沈初行送来几条金鱼后,包括应翎在内,叶府几十名孩童被一齐带到了义父面前。那些金鱼原本养在蘅芜轩外的浅塘里,甚讨义父欢心,不料一夜之间失却大半,池塘边还散落着许多残缺的骸骨。
不提府中未曾有过野猫踪迹,当真跑来只嘴馋的也没可能糟蹋大半池鱼;仆役们更加不敢造次,除非不懂事的孩童。
应翎听罢胃部一阵翻涌,金鱼乃他亲手埋葬,当然知晓实情。他不由瞥向身旁,却见沈初行一脸的茫然。其实他可以揭发,也可以不揭发,但选择缄默所有人都要受罚;何况沈初行有胆做却没胆承认,简直叫人鄙夷!
应翎踏前一步,直指罪魁祸首:“是他。”
“是我。”几乎同时,又一人站了出来。
应翎诧异地看向那人,那人也诧异地望了向他。他们“身先士卒”,夹在其间的“真凶”反倒置身事外。
应翎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与这二人一同被罚?沈初行自不必说,叶枕戈冒名顶替也是活该!可自己亦被扣上了知情不报,掩埋“证据”的罪名……应翎满腹委屈,跪在春日洋洋下的池畔作无声忏悔。
“我没有偷金鱼,我肚子饿了,金鱼不能吃吗?”沈初行目不转睛地盯着池中肥美鱼儿。
叶枕戈轻声道:“不能。”
“蜻蜓麻雀老鼠不能吃,金鱼也不能吃,还有什么不能吃?”
“活着的都不能。”
应翎在一旁听那二人对话,想牙牙学语的幼儿都明白的道理他们竟还一本正经讨论,简直匪夷所思!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几日后沈初行来到相夷阁,绕过赵氏兄弟的屋子,却将一页薄纸放在了他的窗下。
某年某月某日,欠应翎破金鱼几条。字迹歪歪扭扭,横不横,竖不竖,唯独“破”字瞧着分外端正。
应翎硬着头皮去问沈初行何意。
沈初行眨了眨眼,无辜道:“少爷说是我连累你受罚,让我和你道歉。”
应翎一度认为沈初行是个傻子。他似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究竟错在哪里,他像野兽一般嗜好血肉,寻找新鲜“食物”哺育年幼的赵天书;他一切行为都不合常理,既残忍又无知。
许是因为义父的惩罚,许是忌惮赵半瑶的拳头,许得益于叶枕戈谆谆教诲,沈初行鲜少再往相夷阁。而应翎时不时会朝隔壁的窗台望去一眼,仿佛那里曾有只属于他的秘密,一个既残忍又无知的秘密。
三年后的某个夏日。
应翎已记不清因何事被沈初行惹恼而跟对方追打在了一起,只记得事后他丢了一样东西,是珍藏怀中从未离身的翡翠戒。
同一条路他走了不下百遍,依然一无所获。炎炎酷暑,他在吵杂的蝉鸣声中缓缓蹲下身,将头脸埋入了臂弯。
“给你。”
闻言抬头,朦胧的视线里是沈初行漾开的笑容和送至眼前的点心,他立时双目一红,豆大的泪珠掉落下来:“你见我的翡翠戒了吗?”
沈初行摇摇头,好奇地伸出手指,从他面庞揩下一滴泪放进嘴巴,接着眉头一拧吐出口唾沫:“没有梅花香饼好吃。我和少爷打赌,若能惹你生气,他就输我两块梅——”
应翎脑袋“轰”地一热,不及细思,抄起石块便砸向了对方。
血瞬间涌出,沿额角滑向眉梢,又自眉梢淌入眼眶,汇聚成泪蜿蜒流落。沈初行偏着脑袋,笑嘻嘻斜睨他,将手中点心朝他递去,续道:“少爷说我应该分你一块,你才不会继续生气。”
“疯子!”应翎又惊又疑,又气又怕,一巴掌拍开沈初行仓皇而逃。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义父降罪,然三日风平浪静,他没有等来惩罚,却等来了又一张“欠条”。
某年某月某日,欠应翎破翡翠戒一枚。字迹比三年前端丽不少,但写得最好的仍旧是那个“破”字。欠条上还压着块梅花香饼和一枚疵裂的翡翠戒。
无人见过这枚戒指,无人知晓戒指本身便有一道裂痕。
失而复得并未让应翎欣喜若狂,踟蹰良久,他决定前往关雎苑探望沈初行。一炷香的路程被他拖泥带水走了整整三刻,蹑手蹑脚站定门前,屈指正要叩响,屋内却忽而传来了人声。
“疼是什么感觉?”
沈初行话音落下,片刻寂静后又响起了叶枕戈的声音:“就像孟春晖偷吃了你最喜欢的点心。”
但闻沈初行哇哇大叫:“好个孟春晖又拿我的点心——”
“别动,躺下。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知道‘疼’的滋味不好受了吧?”叶枕戈笑道,“你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瞧了瞧手心被晒焉儿的一串葡萄,应翎举步离去,返回相夷阁后便寻上了赵半瑶。可赵半瑶的嘴比蚌壳还紧,一问三不知,他便又满腹不甘去“请教”顾栖涯,顾栖涯倒是客客气气指了指通往关雎苑的小径。应翎气得牙痒,自己若能拉下脸询问沈初行,还找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