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戟(修改版)+番外(106)
他因何不肯告诉自己?许因他不曾将沈初行当作异于常人的怪物,许因他最是擅长替别人找“苦衷”,许因他的经历令他觉得此事不值一提……
莫名地鼻腔一阵酸楚,摸了摸那处凹陷,席岫指尖又移往了叶枕戈腹侧一道深深的剑痕:“这里呢?”
“我前往沧澜山求取龙渊剑,闯阵时不慎受创。”
“这里呢?”席岫接着抚上他右肋。
叶枕戈无奈笑道:“我不记得了。”
“这里?”
“……不记得了。”
“这里,”掌心轻贴他胸膛,席岫直直注视他,“你也不记得了吗?”
沉默了会儿,叶枕戈握住席岫手背:“你在自责吗?”
席岫同样不答反问:“我不该自责吗?”
松开他,翻身躺平,叶枕戈盯着帐顶静默片刻,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自责。”
可你到底不是我……若顺其意讲下去,必是死胡同,席岫转言道:“我入睡时,你因何未走?”
“我,”顿了顿,叶枕戈转身背对他,“累了,走不动。”
席岫自后轻拥了他,那动作有多温柔,言辞便有多锋锐:“你恨过谁吗?”
“……我不知道。”
暗淡的光线里席岫眨了眨眼,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你爱过谁吗?”
四周忽然安静了许多,只有从屋外传来的淅沥沥的雨声,仿佛落在心间,那么真实,那么冰冷。
从昨日至今晨,雨始终未停。
叶枕戈倚坐大开的窗前,透过密密匝匝的雨丝望了出去。阴沉天色下,一道俊挺身姿手持竹竿,立在潭边,竹竿末端已插着条鱼,正拍打尾巴作垂死挣扎。
雨丝乘风飘入沾染了眉睫,叶枕戈眨眨眼,视线依旧直勾勾望着青年。萦绕耳畔的是昨夜那句问话……
他想得出神,连被雨水打湿肩头也未察觉。
席岫路经窗外就见他正盯着自己发呆,瞅了眼他肩膀,胳膊一伸,“啪嗒”将窗子关了回去。步入膳堂,并无想象中破败,席岫略作清扫,点燃堆积灶前的干柴塞进灶肚,熬出了锅香浓的鱼汤。
叶枕戈早饿得饥肠辘辘,喝下第一口便忍不住赞叹:“此汤——”
“此汤可比那琼华仙酿,凡人望尘莫及,”懒得听他咬文嚼字,席岫拦下话头,“也堵不住你的嘴。”
叶枕戈摇了摇头:“你不想听便不说了。”
两三口喝个精光,碗刚放回桌面,又一只碗被推到眼前,他朝内一望,怔了怔,那是碗碎碎烂烂的鱼肉,瞧不见一根骨头一根刺。沉默片晌,他举起了筷子,这碗肉他没尝出滋味,也或许尝出了太多滋味。
酸、甜、苦、辣、咸已道不清了。
端坐对面,席岫打量起叶枕戈,视线自下而上,从微微翕动的唇移往了低垂的眼帘,最终定格在他发间,细细瞧去,乌黑中夹杂着几不可见的银丝……若身在平常人家,他早该娶妻生子享受天伦,奈何他姓叶,是叶晴之子,注定命运多舛,无缘这简单的幸福。
“你打算在此度过余生吗?”席岫突然问道。
将最后一口鱼肉吞下,筷子整整齐齐摆放碗沿,叶枕戈抬眸道:“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是个适宜生活的地方。”
顿了顿,续道:“你呢……今后有何打算?”
席岫不加思索道:“回武林盟。”
——铁铮毕竟有恩于他,他有责任在对方卸任前守护最后一程。
耳闻此言,叶枕戈沉默少顷,颔首道:“倘若我没有记错,铁铮将于明年卸任盟主一职,而李川虽贵为堂主却年纪尚轻,资历不足以服众,下任盟主恐怕花落别家。人心难测,你于尚武台斩杀魏寻并非看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义举。”
“这段话唯独一个意思,你忧心我的安危,”席岫口吻轻松,表情却分外认真,“可你从不会坦诚地表达,心思尽往肚里咽,不仅咽,还要过上十七八遍才咽,考虑清楚后便只剩利害权衡。”
眉头一皱又缓缓舒展,叶枕戈平淡道:“提醒你看清形势,岂非比无用的忧心更有帮助?”
“无用吗……”席岫一面重复一面摇了摇头,“对谁而言?由谁决定?”
“不重要,至少没有最终的结果重要。”
“自欺欺人,你并非不在意过程,只是觉得无人能够理解你。”
一时间俩人都静默了下来。
盯着叶枕戈无波的眼眸,席岫轻吐一口气,道:“有些话你不喜欢听,但我仍要讲。”
“你希望我替叶家报仇,便不该于最后说那样绝情的话,说你心里从没有我。你原该趁势添一把火而非浇冷水,若我因爱生恨,你所有付出都将化为泡影。你如此做是不想我执迷不悟、泥足深陷;当你将我这个被利用的工具,和整个叶家放上同一天平衡量时,我在你心中就已非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