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番外(61)
旁边的丫鬟小厮识眼色的把醉鬼们都拖走了,一时厅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萧轻霂把提着的两坛酒放在了桌子上,说:“来请你喝酒。”
路千棠笑了笑,去开了坛,说:“殿下拿来的果然是好东西。”
萧轻霂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要去梁衮。”
路千棠正抱着酒坛倒酒,说:“是,殿下是提前来与我辞别的吗?”
萧轻霂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路千棠手一抖,酒撒了一桌。
萧轻霂眼神幽深,说:“你早就知道陛下在查你,知道你自己给不出清楚的身世,那当初为什么还要往陛下面前凑?你嫌命长吗?”
路千棠撂了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是不清楚吗?难道不是因为太清楚了,路千棠才非死不可?”
萧轻霂抓着他手臂的手指猛然收紧:“你知道还来送死!”
路千棠亲昵地握了握他的手指,笑说:“不是有殿下吗?我死不了。”
萧轻霂眼神骤冷:“那天你留我宿在你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路千棠突然仰头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说:“是殿下好看,我情不自禁。”
萧轻霂猛然一推,路千棠跌回了凳子上,扶了一下桌面才稳住身形,抬头看他:“殿下不要这么生气,既然是来喝酒的,先喝了酒再说别的吧,殿下想算账,我也奉陪。”
路千棠自顾自地抱着酒坛仰头喝酒,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洇湿了衣襟,他哐地撂了酒坛,说:“我知道陛下查出来就会杀我,但是陛下心疼殿下,要是殿下在意我,那我应该能有个活命的机会,所以,谢谢殿下。”
萧轻霂揪住了他的前襟,说:“你最好闭嘴。”
路千棠拨开他的手,说:“上次我说陛下是我的靠山,那是唬殿下的,他就没有信任过我,因为我姓路,就够让他膈应了。”
路千棠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说:“殿下知道,定北侯府陨灭在十年前,我却是五年前来到了郢皋,你知道,那几年我都在干什么吗?”
路千棠又猛饮了一口,抬手摔了酒坛,炸出一声脆响,说:“我在跟着我师父收敛那些、被我们陛下遗弃的、凉兖兵的尸身,每一天都是。”
路千棠抬眼看他,脸上在笑,眼底却森森如深潭:“我那时候很害怕,不愿意去碰那些尸体,我师父说我不应该害怕,不要怕那些血肉模糊的尸身,因为他们都是我们凉兖的英雄,是大齐的英雄。”
路千棠又开了一坛酒,抱起来给他倒酒,酒水溢了出去,滴滴答答地从桌子一路淌下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英雄是这样的下场,我甚至、没有办法在那些面目全非的兵甲底下找到我爹的尸体……”
萧轻霂抓住了他的手腕,路千棠便不再倒酒了,看着他说:“殿下住在深宫中,应该不会明白,在冰天雪地的塞纳草原翻尸体是什么感觉——”
“我师父说,不要恨,这是军人的命运,为国而死是死得其所,但是为什么,陛下连尸身都不愿意去装殓,我祖父、我父亲、整个定北侯府,整个凉兖,为守卫大齐鞠躬尽瘁,为什么却连死都是残缺的!”
路千棠的声音突然拔高,喊完一阵头晕,又扶额坐了回去,低低喘息了半天才说:“我甚至不恨那些纳蛮人,我独独恨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王公贵胄,但是——”
路千棠手上一片湿冷的酒,他缓缓抹在瑾王殿下的脸上,说:“但是我不恨殿下,殿下没有那么讨厌,只是殿下怕是要讨厌我了……也没关系,我要离开郢皋了,不会再碍殿下的眼。”
萧轻霂抓住他的手把他掀翻在桌面上,桌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另一只手却按在他的脖颈上发着抖。
路千棠咳了一声,仰着头也不挣扎,说:“我待不了几天了,殿下要算账得尽快,不然没机会了。”
萧轻霂突然收紧了手,说:“你是不是觉得离开郢皋就一了百了了?战场可不比郢皋安全。”
路千棠哑声笑:“对于我,哪里都是战场,早就无所谓了。”
萧轻霂心口堵得厉害,路千棠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艰难地说:“殿下,算账前能亲亲我吗?”
萧轻霂心里猛然一麻,手上顿时松了劲,路千棠撑着手臂坐起身,伸手抱住了他:“殿下现在应该还没有那么讨厌我,让我再占一次便宜吧,毕竟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萧轻霂还没有回过神,路千棠自己贴了上来,颇生疏地在他唇上蹭了蹭,萧轻霂抬手扣住他,咬上了他的舌尖。
这个迷醉的吻从厅堂落到卧房,从酒水落进衾被。
像是穷途末路般的孤注一掷,管他世俗陈规,管他前身后事,世事苍茫不过三千软红尘,落在此处却无处安身,偷得一时半刻,便享他一时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