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朔小心翼翼的问：“哥，那你怨恨……”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出口了。因为他怕他一问出来，就是在揭张自怜的伤疤。张自怜倒是笑着说：“你问吧，我真觉得没什么，毕竟我那时还小，对爸爸也好妈妈也罢，印象都不深刻。可能这么说你会觉得我有点冷血，但是确实是真的，我并不为此感到伤心和难过。”

所以说记忆在某种程度来看，是比爱情还可怕的东西。像张自怜这种情况，若是他记忆深刻，那么他极有可能是爱恨交织傻傻分不清；若是他记忆不深刻，那么他就能很冷静的置之度外。其实这对张自怜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又或者说，张自怜的爷爷奶奶就是因为那时张自怜还小，趁着他对自己的亲人还没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之前做出这样的劝说，而妈妈也因为这样才放心的做出离开的选择。

周星朔想清楚了，所以他也问出来了：“哥，你有怨恨过爷爷奶奶劝说妈妈离开，有怨恨过妈妈最后真的选择离开吗？”

“说实话，从来没有恨过。”张自怜视线往某个角落看去，发现张奶奶不知何时离开了这里。他放心了，因为他一直有些话是埋藏在心里，不可以给张奶奶知道的。张奶奶忙着其他的事情去了，他完全可以对周星朔一吐为快，说出自己隐藏了好多年好多年的心声。也只有这一刻，他才没有什么顾虑。

“我两三岁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的时候，那个时候咱们国家发展是怎么情况，阿朔你应该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

“而且那时候我家真的很贫穷，说是一贫如洗都不为过。爷爷那时候退休在家，我猜测是休养生息等待浑身的伤恢复吧，他又非常低调，完全不接受国家任何的帮助。

“奶奶为了更好的照顾爷爷，就一直在家，妈妈也为了更好的照顾我同样在家。那么我家就爸爸一个劳动力，结果爸爸殉职了，又因为爸爸职业特殊，我们的周围本就存在着危险，那个时候也许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其实我能理解他们劝说妈妈离开的想法，更理解妈妈最后选择离开的决定。妈妈这些年已经很不容易了，爸爸本来因为职业不能像正常夫妻那样对待妈妈，现在又因为殉职而永远离开了我们。可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妈妈了，他辜负了妈妈，让她硬生生的变成了寡妇，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感情。她已经做得够多够好的了。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合格的妈妈，合格的儿媳。她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自己。

“那时候我太小了，对谁的记忆都不会太深刻，妈妈这时候离开的话无疑是最好时机。所以爷爷奶奶劝说妈妈离开，妈妈最后也选择了离开。

“事实证明他们都对了。爷爷奶奶的决定，妈妈的选择，都是对的，这是两全其美的结局。所以我不会去怨恨谁，毕竟大家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周星朔呆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张自怜一次性讲这么多话。

他知道张自怜是真的不怨恨任何人的。可是，可是……张自怜两三岁的时候就没了母亲的陪伴，多多少少是有些遗憾，还有些不甘心的吧？

是，所有人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可是这个最好的结局是否真的像表面那般美好呢？

不见得吧。

确实不见得，因为下一刻周星朔就听着张自怜说：“奶奶不在这，她不会听到，所以我和阿朔你再说些实话。”

周星朔此刻思绪乱着呢，哪里会深思“奶奶不在这”的深意，只是说：“你说，我听。”“刚刚我说大家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甚至是我自己也是对吧？其实我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但是就在我高中的某一天，有人打破了我的认知。”张自怜看着周星朔，“就那么一次，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公平。”

周星朔以为张自怜会说“我有些许遗憾”或者“我有些许不甘心”，结果他听到对方说的却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公平”。

“不公平？”

“对，不公平。”张自怜说，“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爷爷，只有奶奶，只有一个这么不完整的家，我觉得好不公平。”

周星朔闻言直接怔住了。

而张自怜却还是往下说：“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儿怨恨的，当然，就那么一丁点儿。”张自怜做了一个“丁点儿”的动作。这动作有那么丁点儿好笑，然而周星朔却笑不出来。

终于，周星朔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给了张自怜一个拥抱。

“都过去了，不开心的事情咱们不想了。”周星朔轻轻地伸手拍了拍张自怜的后背，表示了无声的安抚，“以后有我陪着你，我们会组成一个完整的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