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父拔了坟头草之后(4)

作者:四季奶糖

“师父。”

正殿之前,迎接他的,是他在这红尘收的两个徒弟。

薛思虽说创立长宁剑派,广招门徒,但只允许自己亲授的四名弟子称呼自己为师父。

而面前的两位,是二弟子傅及,四弟子曹若愚。

薛思并未多作停留,径直穿堂而过,前往自己居住的小院。

“打盆清水。”

他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傅及应下,就见曹若愚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他:“二师兄,你说师父这回找着咱们大师兄没呀?”

“找着了。”

傅及言简意赅,曹若愚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对方看了他一眼,深表同情:“师父下山前曾说过,若是他找着大师兄,就会让我们给打一盆清水。”

“咦,师父有说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曹若愚挠挠鬓角,傅及哀叹:“你这记性,算了,干活要紧。”

言罢,他抬脚便走,曹若愚赶忙跟上去,连连追问:“二师兄,你说,咱大师兄长啥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么十年来都不见人影?”

傅及脚步一顿,曹若愚差点连人带剑撞到他,嘟囔着:“二师兄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对方沉默片刻,又忍不住摇摇头:“等我们见到,就知道了。”

“二师兄你都不好奇?”

“挺好奇的。”傅及顿了顿,“不过依照师父的性格,能让他找了十年的人,一定很不简单。”

“唔,很有道理。”

曹若愚连连点头,再一回神,傅及早已不见人影,他只好匆匆喊着“二师兄等等我”,携剑追去。

薛思的起居之所,在正殿后边,隔着一座下山的竹屋之内。

屋前是一棵梨花树,这个季节早已凋零,枝叶茂盛,郁郁葱葱。窗下栽着几株幽兰,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

薛思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良久,他才满意地踏入屋内。

屋子很小,只容得下一张朴实的桐木床,一张四四方方的案几,一整套白瓷茶具干净齐整地摆放在上头。案几边上是一个一人高的书架,薛思常看的典籍剑谱都在,抵着腰高的那一格子中是他用惯的笔墨纸砚。

薛思喜欢站着温书,有了想法便会随手记在书页边角。

此刻,他又静默地站在那书架边上,将手里的白玉瓶置于中央那空荡的格子中,而他再一伸手,就从袖子里找到了那根在荒坟前拔下来的狗尾巴草。

草茎翠绿,未见任何衰败的迹象。

薛思不言,将它倚靠在白玉瓶上,接着又是无声。

这竹屋静谧,如它的主人那般,寡言少语。

傅及端着那盆清水踏入院中的时候,有点点犹豫。

他记得师父极爱干净,与他们师兄弟几个许下“一盆清水”的约定,多少有种洗去红尘污垢的意思。

傅及虽是修剑道,却也研究过仙道之法,内心也怀疑过师父的真实身份,一如世人言,他无法断定。而此情此景之下,那些含糊不清的念头又冒上来,让他略有迟疑。

他那个十年未归的大师兄,真得还是个人?他的师父寻人十载,风华不改,容姿不减,这真得是常人能做到的吗?

傅及踌躇着,便将那盆清水置于门外,敲了敲竹门:“师父,您要的清水我放在这儿了,弟子尚有他事,先行告退。”

屋内并未有回应。

傅及纵有千般好奇,却也未再停留窥探。

他躬身抱拳,转身离去。

半晌之后,薛思才慢吞吞地打开屋门,将那盆清水小心端了进去。

薛闻笛在枯冢荒坟里待了十年。

起初魂魄尚有感知,知晓自己身死,也亲眼见着那一日厚于一日的黄土覆盖住他冰冷的身躯。后来灵思渐消,渐至混沌,唯一的念头就是在想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师父今后该怎么过。直至这最后一点念头如弦断,如帛裂,他也彻底昏睡了过去。

如今,他在浑浑噩噩中找回些许感知,魂魄仿佛浸泡在暖和的温泉里,冰冷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熟悉的安心感。

薛闻笛梦境顿生。

他梦见自己年幼之时拜入师门,澄心明志,以继祖宗之法,天地道义。及至弱冠,出谷以探大千世界,而后,喜欢上了一个人。

薛闻笛梦见那个人的时候,仿佛还未经历过日后的种种心酸苦楚,依旧策马同游,看尽人间好风景。及至后来,他身死命殒,痛苦一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守着他的薛思可就提了心。

“应该是被梦魇吓住了。”

薛思捏着手里的泥娃娃,正着转了三圈,反着又转了三圈,活生生给薛闻笛转吐了。

梦里,薛闻笛如同汪洋中一根漂泊无依的浮木,风吹浪打之后,竟也靠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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