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父拔了坟头草之后(200)
但这都不是真的。
他静坐到天明,看完书,摩挲着那支断裂的竹笛。
这笛子无法修补,断了就是断了。哪怕他再找根一模一样的青竹做成笛子,也不是这支了。薛思垂着眼帘,在漫漫长夜轻声长叹。
“甲子年二月初五,天晴,再入山中寻剑冢,无果。埋笛于树下,静坐一日。”
“甲子年二月初六,天小雨,寻剑冢,路遇野鹿,观其嬉戏泉水,刻石留记后返。”
“我们谷里是有鹿的,特别可爱。”薛闻笛的声音好像还徘徊在耳侧,薛思隔着一道清澈泉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群戏水的鹿,想着,真可爱啊,小楼没有骗他。但它们都有伴儿,他没有。
薛思红了眼,转身离开。
“甲子年二月初七,天晦,寻剑冢,路滑失足于崖下,幸得松柏相护,无性命之忧。归时,长夜尽,天既明。”
薛思那会儿还不熟悉医理,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竹屋,也只能简单清洗一下,然后疲惫地钻进被窝。薛闻笛的气息已经很淡了,他将脸埋进枕头,仿佛这样,伤口的疼痛就会减轻许多。
他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醒来时疼痛加剧,难以动弹。锁春谷灵气充盈,又有封山大阵压着,邪祟不生。因此薛思格外小心,不让自身魔气外溢,他对力量的控制愈发熟练,身体也愈加趋于常人——伤口愈合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
他终于不再是临渊掌门口中那个杀不死的怪物了。
至少,他现在很痛,他病了,病得不轻。
他又一次梦见那暗无天日的幼年时光,月光下的那条清江,眼神明亮的少年。
“二月十一,天雨,难握笔。无字书无字,小楼未醒。”
薛思艰难地放下笔,潸然泪下。
无字书也是老谷主遗物。
秋闻夏告诉他,等到无字书可着墨之时,他就能与薛闻笛重逢。
只是代价实在太过沉重。
老谷主说,仙魔殊途,他和小楼是不可能的。留下他,无非是希望薛闻笛不在的这段时间,锁春谷能人守护。
“我锁春谷,虽远离尘寰,但乱世必出。扶危救困乃是祖训。小楼作为我的徒弟,必当要承袭此等天命。如今魔都一事未平,他醒后必然要身赴洪流,你不应该以小情小爱将他困在此间。”
老谷主的话掷地有声,“薛思,修行贵在修心、修性。小楼是九霄翱翔的鸿雁,那你是什么?天道若倾,你要以何种立场何种身份站在他身边?”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为何不能并肩作战?”
薛思无措,扑通跪了下来。他想请这位前辈收回成命,可对方却甩了下拂尘。
“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为何能活到今日?为何刀剑灵术都无法伤你半分?”
薛思愕然。
“聚魔池本是吸收天地怨念之所,化为魔气,供给夜城,数百年来不曾间断。但你的父亲野心膨胀,修炼禁术,使得聚魔池不堪重负。”
秋闻夏睁开那双深邃的眼睛,那眼里似有不舍、不忍,却又好像满是决绝。薛思后来回忆此事,忽然明白,老谷主当时也许很为难吧,为了他,为了小楼。
“天有道,地有灵,万物有常。聚魔池化生出一缕精魂,来到人世。”秋闻夏微叹,“就是你啊,小鱼。”
薛思呼吸微滞,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不光是正道,魔都也需要你。要想让聚魔池回归以前的状态,你就要生殉。你失去过小楼,这种钻心之痛,我想你也不愿小楼也经历一次。”秋闻夏阖眼,不再言语。
我当然不愿他痛苦了,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薛思翻开那本无字书,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他想起施故对他说过:“你会毁了他的。”
是的,小楼应当在九霄之外自由自在地翱翔,不能被他所束缚。剑客不远游,不出世,哪能称之为侠?
“乙丑年三月十五,寻得剑冢,得残剑数柄,熔于炉,败。剑法有成,于树下静坐,梨花飞雪,无字书始有文字,可着墨,思量久矣,不得一言。”
薛思立誓,他会尽心尽力守着这座山谷,等着小楼回来,等着他心爱的人,将他生殉。
这么一等,就是整整四十年。
这四十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
世人所传,鬼主施故与魔君在溯洄之畔大战一天一夜,江水断绝,山川崩裂,最终,魔君重伤回都,四十年未再出城,而鬼主不知所踪。据悉,临渊曾四处寻找,但一无所获。这四十年间,孙雪华继任临渊掌门,临渊在他领导下逐渐成为正道支柱,而顾青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接任明枢阁阁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