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是你(47)
夏和易屈了膝,目送皇帝出了角门往前院去,耳畔还萦绕着他转身离去之前叹的那口气,叹得很是有些心力交瘁的意味。
第22章
◎你是不是脑子不大好◎
仁寿宫的偏殿里,幔帐垂得昏暗,药香浓郁,太后歪在西边的高榻上,紧闭着眼,头上围着厚厚的抹额。
有宫女子坐在一旁,手指一圈一圈轻轻替她揉着太阳穴。
卜嬷嬷叉着手过来,小心翼翼地低声通传道:“娘娘,王爷到了,在暖阁里候着哪。”
太后浅浅“哦”了声,抬起手,卜嬷嬷赶紧上前搀起胳膊,大宫女搀起另一边,太后撑着两个人坐起来,眉蹙得更紧,眉心紧蹙成了一朵花,眼望着栽绒地毯沉沉叹了口气,“他也来了?”
卜嬷嬷伺候太后披上黄衣大衫,小心道是,“万岁爷跪在抱厦底下,不得您召见,说是不敢进来。”
太后抬手的动作一顿,语气眨眼间硬起来,“让他别跪了,再跪我也不见他。”
回望她这一辈子,蒙上苍眷顾,出身高贵,嫁作国母,一气儿得了一双嫡儿子,大半辈子都能算是顺风顺水,偏这两个儿子,让人操碎了心。
老二其实也不算太差,先帝爷留下的苗儿,地肥了,苗再孬也不至于孬到脚底心去,只是老三风头太盛,老二明明是双伴儿里的兄长,处处被弟弟压一头,日子久了,心思走窄了些,先帝大丧那会儿,竟然妄图篡改诏书,可惜是个瞻前不顾后的性子,被她及时发现,在事态不可挽回之前着手处置了。
皇帝那会儿还没有现在说一不二的雷霆手段,事情没有闹开,她求情了,他也就忍了,把人一贬贬到荒草不生的北地去,只当没有发生过。
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团肉,太后哪能舍得放老二去那么远的地界儿吃苦,可是身在帝王之家,他又错得厉害,她再是不忍也没有办法。
比起令人操心的二哥儿,三哥儿一向是最叫人省心的一个,连幼时懵懂的年岁都比常人短,别的兄弟姐妹还在奶妈子和看妈跟前闹着要上御花园用绷弓子打鸟窝的年纪,三哥儿就板着严肃的小脸儿,知道身份、晓得责任,不用人催就风雨无阻上南斋里读书,到了放课的时辰,那些宗室子弟一窝蜂冲出门瞎玩儿,只有三哥儿回回都主动留下来,请求太傅再多讲一会儿。他聪颖、克制、富有责任心,任谁见了都赞不绝口。
太后想不明白,那么早慧的一个孩子,那么让人放心的一个孩子,怎么能乍么实的丢下一个最大的烂摊子呢?
他说的那个离奇的故事,什么轮回什么三世的,太后听了,觉得荒谬至极。可如果故事是假的,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旁的原因,能让他荒唐得连皇帝也不做了。
那天在高皇帝的神龛前,戳灯灭了,海灯散着时明时暗的光,太后苦口婆心地劝他,“即便你说的故事都是真的。我瞧着那夏家姑娘是漂亮,倒也没有到天姿国色的地步,你是帝王之尊,三宫六院,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三年一茬的选秀,咱们改成一年一回,将来你想纳哪个进宫、想抬举哪个,全凭你的心意,好不好?”
兴许是因为皇帝天生持重,从来不叫她忧心,所以娘俩几乎从来没有像今日一般交心的、心对心的交谈,在太后眼里,她的皇帝是从出生就没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因此她不可思议地听皇帝说道:“朕生在帝王之家,所见所感,人人都是一式一样的嘴脸,都覆着同样的面具。母亲,她是朕这三世以来,唯一见过的一个不同的人。”
他的意思,太后听懂了,她一个字也不认同,在她看来,还是年轻孩子动了情愫一时冲动。但谁都是从少年时过来的,太后明白现在不能硬怼,越是强硬,他反心越重,于是规劝也委婉着来,“好,那就让她跟你,宫里有的是大把手段让她进来,你要实在愿意,立她为后也不是不行。是她求都求不来的荣耀,也是夏家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夏文康还要领着全家老小进宫磕头谢恩的。咱们犯不着连皇位都搭进去,啊?”
皇帝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抬起头,直面向她,言辞恳切,“这皇帝,朕已做了足足两世,母亲可曾想过,皇位对朕早已没有意义。朕蒙皇父恩宠,自幼便立为储君,从生到死,两世都困在这禁宫之中,连出宫上四九城转转的机会都屈指可数。江山尽在朕手中,可朕手中只有一张薄薄的堪舆。母亲,朕也想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太后惊讶地退了一步,撑在宝椅的椅背上。
皇帝跪在地上,仰面望着她,她看见他眼底压抑着的向往。太后恍惚忆起他小时候,小胳膊小腿儿的,可爱极了。都是孩子,他在南斋里跟着太傅摇头晃脑读书,困顿时是否也曾偷偷从支窗的缝隙望出去,羡慕地看着外头那些尽情撒欢儿的宗室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