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578)
即便是羊皓,面对这样的原莺也不由得心头发沉。
以他的见地,无法预判的鲁莽最是危险。
不能将原莺留在西都城,尤其不能留在羊夫人和公子鸣身边。必须将她远远打发走,让她触碰不到一丝一毫的中央权力。如此才能保她一命,不使羊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遭受丧女之痛。
换成几年前,羊皓根本不会有这份心思。那时的他满心算计,就算是亲人也会利用得彻彻底底。
在政客眼中,世间一切可以称量,包括亲情在内。
做与不做,全在于他是否乐意。
一场大病让羊皓看清许多,行事手段有所改变。他愿意护一护原莺,保存她的性命,不为原莺本身,为的是羊夫人。
当年握住他的手,唤他大兄的少女,他以为已经忘记,实则记忆无比清晰。如今回想仍历历在目。
“君上,原义可诛,女公子不可。”羊皓有私心,这番话却是真心实意为郅玄考虑。
原莺的野心无法实现。
就现实而言,她没有酿成大错,不能像处置原义一样处置她,非但站不住脚,还会引来非议。
考虑到原桃,郅玄也不会轻易取她性命。
羊皓提出的办法确实不错。
将原莺送走,让她亲自体会到开疆拓土建设封地的困难,从局限中跳出去,应该能认清妄想和现实的区别。即使学不会,继续一门心思钻牛角尖,身在北地,断绝和西都城的联系,她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认真考虑之后,郅玄对羊皓颔首道:“允。”
与此同时,公子鸣府内,羊夫人见到送信的仆人,知晓羊皓大限将至,力持镇定,却还是红了眼圈。
“来人!”
不管兄妹俩之前有何分歧,羊夫人都要去见羊皓最后一面。公子鸣身体好转可以随行,原莺也结束软禁,将和她一同过府。
房门开启时,侍人未及开口,一只灯座迎面飞来,擦过他的额角,留下一道青紫。
原莺站在室内,满脸戾气,怒视门前的侍人,手中抓着灯身。
侍人神情不变,顶着伤口弯腰行礼,传羊夫人命令。
“你说什么?”
原莺先是一愣,随即放下灯盏,心头涌上狂喜。
此时此刻,她想的不是羊皓弥留,而是自己结束软禁,终于能出去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羊夫人携一双儿女抵达时,郅玄已经乘车返回国君府。
羊皓服用虎狼之药,撑不了太久。勉强送走国君,人已是强弩之末,没力气坐稳,只能靠在榻上,交代自己的身后事,教导羊琦如何应对内外的敌人。
没错,敌人。
羊皓晚年犯糊涂,多年积威仍存。
他在一日,羊氏族人不敢造次。等他入陵,羊琦无法压制族中长辈,稍有不慎恐将生乱。
羊皓交出卿位和军权,专为换取郅玄庇护。
生命进入倒计时,他反倒看得明白,国君智慧武功超群拔类,天下间难逢对手。
以国君的手段,压制国内氏族不在话下。区区一个羊氏,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令族中上下俯首帖耳。
现如今,氏族群体刀锋向外,君上威望空前绝后。
羊皓完全可以断言,至少二十年,西原国朝堂将只有一个声音。
君上在位,臣权注定平庸。
向君权靠拢合乎情理,识时务者都会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或早或晚,无一例外。
“切记,族中有异心之人,绝不可轻纵。惩治不利,当求助君上。”
羊皓教导羊琦,做不到时无需硬碰硬,完全可以示弱。对象并非族人,而是国君。
“即已效忠君上,此事顺理成章。”
强行压制族人,羊琦不是做不到。羊皓交出下军军权,却没交出多年培养的私兵。手握强大的武力,屠家灭门不是问题。
问题是依照氏族规矩,非到万不得已,羊琦不能对亲族动刀。最好的办法是向郅玄求助,既能解决问题又能加深君臣默契,何乐不为。
羊琦认真聆听,牢记羊皓口中的每一个字。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开启,羊夫人进到室内,身后跟着原莺和公子鸣。
“大兄……”羊夫人许久未出公子府,只听说羊皓病重,未曾亲眼所见。如今当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这个行将就木之人竟是她的兄长!
羊夫人太过震惊,话语哽咽,半晌道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行动快于思考,抢上前几步,握住羊皓抬高的手,痛哭失声。
原承去世时,羊夫人也曾流泪,却无多少哀伤。于她而言,死去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困住她半生的枷锁和囚牢。
今日之前,她和羊皓一样,以为年少时的记忆早已泯灭,兄妹间的情谊也随着岁月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