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秋月夜，何处不相思？……

这曲音康熙再熟悉不过……此刻他心池便仿若眼前这澄湖水面，波澜层层起伏不定。

难道是她？……

正想着，画舫停在眼前，康熙忍不住上去，伸手轻撩起纱帘，便闻得芳香阵阵，馥郁鼻尖，画舫里明亮宫灯骤然入眼，康熙不禁抬手轻遮。就在这时，耳畔传入“卡卡”两声，目光所及，灵物海东青已然咬了他袖口扯着他往更里处走去。

半透明的水红纱幕低垂于地，随风轻曳，康熙驻足，曲音也跟着戛然而止，片刻后，从帘后转身出来一女子，身着红衣，珠翠满头，举手投足间玳瑁彩贝互相微动轻触，发出悦耳的叮铃声响。

康熙看得怔住了，眼前这张秾丽的绝色面容时常会出现在他午夜梦回时。

……

倏忽睁眼，康熙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在烟波致爽，一时颇有些迷惘。

窗外淡白天光透过宝蓝窗纱落入殿中，将松影悄然映在地面上，萧萧肃肃。

回想起昨晚之事，康熙忙从床上坐起，连声唤了梁九功进入。

“昨晚朕是怎么回来的？”康熙有些头疼，不禁抬手轻揉太阳穴。

“皇上，是奴才陪着您走回来的。”

听言康熙抬眸看了眼梁九功，他全然没有这段记忆。

“昨晚朕是喝得太多了。”康熙说着轻吁一口气，眉宇间现出懊恼神色。

“梁九功，朕回来时，你可见着澄湖上经过的那艘画舫？”

“奴才昨晚并未见着有什么画舫经过。”

“皇上在这儿，行宫四处又守卫森严，谁敢擅自撑船架舫？”

听言康熙默然点了点头，食指指节始终揉着太阳穴：“……朕头有点痛……”

“皇上宿醉，奴才给皇上拿些醒酒汤来吧。”

梁九功退出后，康熙敛目凝神，细想昨晚良妃言语行状宛然如生，与此前梦境皆不相同。

岁岁不见岁岁思……这句康熙记得尤为清晰。

原来良妃看似无情却胜似有情，那么多年来，终究还是他对不起她。当年他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平息前朝后宫的纷争，为了一句红颜祸水，狠心将她打入冷宫，任她受人冷眼，遭尽苛待，如今回头试想，若当年他誓要护她周全会怎样，若当年他先走进冷宫一步会怎样……他并非不能为她堵住悠悠众口，冷宫那道门只要他想也随时都可以推开……想得越多头越痛，就在这时，梁九功将醒酒汤递到康熙手边：“皇上，方才五阿哥遣人送了两只金丝鹦鹉来给皇上解闷，会说话，会诵经，可有意思了，皇上要不要瞧瞧？”

康熙思绪回到眼前，听梁九功说及鹦鹉，他脑中忽想到昨晚的海东青。

于是忙道：“你去如意洲澄波叠翠将海东青拿来。”

……

来到烟波致爽时云瑶再镇定不过，她早料到康熙今早醒来会想要见自己，抬眼所见，康熙满脸倦容，支着胳膊靠坐在紫檀罗汉软塌上，以手扶额，眼角眉梢难掩凄怆神色，微微敛起的眼底似有泪意微动，身上寝衣也未更换，如此倦怠的康熙丝毫不见平日生杀予夺的帝王风范，反倒像是头受了伤的雄狮，尽管血流不止却也不愿叫旁人发觉，只独自躲在暗处默默舔舐着伤口。

唉……再强大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啊……

梁九功将海东青放到康熙面前小桌上后便敛声退出。

四下沉静片刻，康熙抬起眼皮恰对上海东青碧绿色的眸子：“昨晚事情并非朕梦境。”

“朕午夜梦回良妃亦出现过多次，却从未像昨日那般真实过。”

康熙投向海东青的目光里透着笃定。

“卡卡！卡卡！”海东青点了点脑袋。

那当然不是梦境，昨晚澄湖水面烟波浩渺，康熙微醺又闻得画舫内所燃迷香，自然心驰神荡，不知所向，轻易便于不觉中陷入了沉醉的迷惘。这一切都是云瑶的有心安排——解铃还须系铃人，良妃是康熙心伤，只有良妃能让这沉疴愈合。康熙心中多年怨怼彻底消除，此后也便不会时时迁怒于八阿哥了。

得到回应后康熙忙将海东青从笼子中放出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朕知道，你是灵物，是神鹰，昨晚若非你从中周旋，朕同良妃还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化解隔阂。”

康熙说着忍不住沉叹一声：“只是……良妃用心良苦，朕却不明所以怨她多年。”

“如今尽管朕想补偿，但良妃却早已不在……” 言语间康熙眸中愧疚之色似水流动。

想补偿还不简单？听言海东青“卡卡”叫了两声便扑腾着翅膀飞去外屋紫檀大案上叼了支朱笔来，小心翼翼的在康熙面前桌上写了个“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