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病弱之后(69)
深夜,在确保苏策睡熟后,顾晏拎了三坛酒跳上一颗粗壮的松柏倚靠歇息。
他抬头凝视着乌云密布的夜空,双眸隐隐失神。苏策不愧是他的知己,所思所想均与他别无二致。
想起今日苏策严声厉色的告诫,又忆起何亮曾和他谈及夫妻情深却毁于日日床榻侍疾的往事。
何亮说,日复一日的照顾一个不见好的病人,久了都会感到厌烦。
顾晏却没有这种感觉,他本是一个漂泊无依的流民,因为萧灼才勉强在长安扎根。
多年以来,他一直渴望的就是拥有一个家,照顾爱人这种分内之事,他根本不愿假手于人。
而且……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何会喜欢苏策,进而爱上他了。
其实他心里一直清楚这个答案。
他和苏策是在历史的洪流裹挟下遇见的命中注定的人,他们遇见彼此,志同道合,哪怕横隔长达七年的分别,所思所记都是对方最美好最诚挚最意气风华的模样,想和他一同携手守护山河。
顾晏捞起一坛酒,仰头就灌,不出片刻,酒坛见底,他也没觉得心里有多痛快,都说借酒消愁,可他心中的苦痛,又岂是一坛酒能解决的?
位高权重又如何,建功立业又如何,于他而言都没有苏策重要。
但是……
他们最喜爱最欣赏最珍惜彼此的地方,就是他们内心那个共同的理想——共抗乌狄,守卫山河。
这个理想高于他们自身的一切利益,如今已是古今武将所能希冀的最好的条件——
得遇明主,能施展心中抱负,出征乌狄的所有军需都已齐备。
他可以明年春天即刻上战场,为皇帝再夺取一场胜利,但是他更希望他的身边能再有一个人。
顾晏想象着苏策身披戎装、手握长剑与他一同驰骋草原广漠的模样,误以为这场景近在眼前,向前伸手似是想轻轻触碰苏策的脸颊。
却只抓住了一场空,顾晏面无表情的垂下手,扭头拆开了第二坛酒的酒封。
连着豪饮剩下的两坛酒,顾晏的眼神仍然清明,他军纪严明,军中严禁饮酒,也是后来陪萧灼赴宴才察觉他竟可以千杯不醉。
可愁苦的人现在只想醉一场,他从树干上跳下来,抱着空酒坛行走在药田边,冷风拂过他散乱的发丝,撩动他的衣摆发出了飒飒声响。
顾晏逆风前行,在明月与群星隐退的黑夜中,他的眼神每前行一步便坚定一分。
如若苏策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等明年春天,他定要大胜而归,跪在苏策的坟茔前,酹酒祭奠他们终于完成的理想。
将崭新的天下舆图烧给他,若明年春天出征不利,他也会等到真正驱逐乌狄的那一天,告诉苏策。
——顾廷渊做到了,他很快就去找你。
等顾晏行至房门前,才发现苏策披着厚厚的斗篷正倚在门框边注视他,室内只点燃了一支蜡烛,苏策背对烛光,逆光的面容无甚表情。
稳步前行而来的男人与苏策印象中一样坚强,顾晏本就是一个无论跌倒多少次都会重新站起来的人,同他想像。
苏策在心底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在逼迫顾晏作出选择,让顾晏在感情和责任之间撕扯煎熬,但他已别无选择。
“安澜,外面冷,快进去。”瞧,他们相处久了连说出的话都别无二致。
顾晏上前揽住苏策,后者顺着他的力道转身走回床榻,在瞥见他手中的酒坛时,神色一凛,肃然道:“廷渊,饮酒伤身,还是少喝为好。”
见顾晏乖巧地点头应声,苏策叹了一口气。一炷香后,待顾晏剪灭灯烛,苏策使力拉着顾晏翻身床榻。
许是他的病反复无常,许是他的念想超越了病弱的躯体,苏策的手劲极大,顾晏怀疑若是他胆敢挣扎,苏策会毫不犹豫掐住他的脖领,迫使他老老实实地乖乖不动。
“廷渊,既然心里不痛快,来找我不是更好。”苏策的声音轻飘飘的,但他神色平淡,使得顾晏不敢轻举妄动。
苏策自顾自地脱下衣衫,正当他想解开顾晏的衣带时,反被扣住了手掌,苏策抬眼望去,顾晏的眼眸在岑寂的黑夜中闪烁着盈盈的水光。
——他哭了。
他又哭了,苏策神色一怔,而后一阵天旋地转,顾晏已翻身在他之上。
一切开始的毫无预兆,他们谁也没有在意苏策反复发作不见好转的病情,顾晏的动作比之以往都要凶狠,偏偏苏策还尽力迎合他,像是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唯有一滴紧跟着一滴的泪水昭示着这个男人的压抑,是顾晏这样无坚不摧的人只此一次的软弱。
泪水砸在苏策的脸颊上,被他用手轻轻拂去,他吻了吻顾晏的唇角,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