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台(重生)(59)
牧轻鸿的生父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说实话,他的生母自己都不记得他的父亲到底是谁了。
而牧轻鸿自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又是如何见到梁王,甚至让梁王赠与他重华缎这样贵重的绸缎的呢?
燕宁这样想着,也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而牧轻鸿沉默了一会儿,十分笃定地说:“我见过的。”
“先梁王夫妇……”他说,表情里带着淡淡的缅怀和微不可察的炫耀,像是稚童炫耀自己珍藏多年的宝物,“他们是很温柔的人。”
“那年我在红楼工作,老鸨嫌我太小不能为她赚钱,不仅如此,她反而还要花钱养我。她只思考了一天,就决定要将我卖给同一条街上的南风馆。”
“然后呢?”燕宁不由自主地追问。
“然后,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先梁王夫妇,是他们花钱买下我,又照顾我许久。”牧轻鸿说。
“重华缎就是那个时候,他们赠与你的?”
“不。”牧轻鸿摇了摇头,说,“他们买下我的时候,皇后用她的手帕为我擦过脸上的脏污——这重华缎其实是她的手帕,是他们离开时不小心落下的。”
燕宁一愣。她不认识先梁后,但她知道,用重华缎做手帕,是长孙皇后的习惯。
或许先梁后也有这样的习惯呢?燕宁如此想着,便又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你?”
“我不知道。”牧轻鸿说,“他们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和行踪,只照顾了我大约半月,便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离去了。”
“你说……他们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和行踪?”燕宁准确地抓住了重点:“那你是如何知道他们就是先梁王夫妇的?”
她自以为自己问到关键处,但牧轻鸿听了这问话,却皱着眉,用一种疑惑和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重华缎是梁国皇室才有的特供缎料。”
不。燕宁在心底无声地说,重华缎,分明是燕国的特供缎料。
牧轻鸿不清楚,他是梁国人,又生得晚,他只知道重华缎是梁国皇室才有的缎料,却不知道这种布料为绝迹前来自于燕国,是长孙皇后的最爱。
“我参军后,便一心闯出个名头来,回报他们。”牧轻鸿带着怀念,说,“那时我跟在镇国将军门下,将军也知晓我的心愿,他答应回朝后为我引荐,等我跟将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他果然没有食言。”
直到现在,他都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那班师回朝的大军一路从城门口骑着马进宫,按照梁国的规矩,进宫前,大军要绕着都城的街头巷口游行一圈,百姓们夹道欢迎,热烈的气氛简直能掀翻苍穹。
而那时的他骑着马,走在镇国将军的身边。
军队游行过一圈,走到了勾栏红楼那条巷口——
首先经过的便是街头的南风馆,馆里敷粉簪花的小倌们将头伸出窗外,惨白的脸上满是向往与钦羡,其中一个男子的脸上还有一枚轻浮的指痕。
牧轻鸿看着他们,忽然想:若不是梁王夫妇,也许他如今也在这些人之中,如同被锁入囚笼的雁,只能向往着铁栅栏外的蓝天。
而后便是红楼。
红楼顶上的房间向外开着,他骑在马上,清晰地看见一个十分面熟的女人躺在摇椅上,她散开的衣领里满是淫靡的痕迹,咬着烟斗,懒懒地将眼神移了过来。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牧轻鸿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她的眼神——先是散漫轻蔑,而后飞速变成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那女人扔下烟斗,一骨碌爬起来,凑到露台上伸出半边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而后,她像是确认了什么,不断朝他挥着手,和煦的微风带来的她的呼喊:“喂!喂!”
是的,在红楼里,牧轻鸿是没有名字的,其他人对他的称呼,仅有一个“喂”字而已。就连他的生母也不例外。
牧轻鸿看着她急切的表情,莫名觉得好笑,紧接着便觉得无聊。他索性不去看她,转过头去,专注地看着前方。
而女人见了他毫无波澜的表情,还以为他没有看到自己,于是随手拿起身边一个香囊,朝他掷了过来。
其实不只是她,还有许多年轻的小姑娘,羞涩地朝他掷香囊和帕子,只是都被他无视了,教马儿踩在脚下。
但不知为何,那女人掷出的香囊,却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
嘈杂的背景音仿佛一瞬间消失了,牧轻鸿轻轻地转头、抬手——
恰好接住了香囊。
红楼里的人和事,就连香囊都透着一股风尘的味道。
香囊里的香是浓郁的合欢香,顺着牧轻鸿的手掌,一路妖娆地爬上他的鼻端。
牧轻鸿一顿,随即嫌恶地抽了抽鼻子,将之掷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