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彻不知不觉目光移到了方海脸上，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审视过方海，以往都是从各种平面媒体上看到，下意识地晃过去不看，即使在不得已的场合见了面，也不会直视，远远地瞥一眼就算了。此时此刻，他清晰无比地意识到记忆中那个颇为英朗高傲的男人，已然变得衰老瘦弱，他的皮肤开始变得松弛下垂，眼角堆叠了皱纹，头发也灰白了，他曾经高大到自己只能仰望的身躯，如今比自己矮小许多。

岑彻开了口：“你说。”

方海惊讶了，眼睛乍然迸发出光芒，他竭力稳住有些颤抖的声线，开始讲述当年的事。

“你妈妈当初对一个保密项目不计成本地投入，那个项目几乎拖垮了整个岑氏实验室的资金，这是我们第一次生出罅隙，但真正导致我对她产生了误会，是另外一件事，当时我们是平等的合伙人身份，我发现她瞒着我，拒绝了一家业内非常有名的高尖端生物技术实验室的投资，那家公司研究领域非常前沿，甚至有些超越伦理落入灰色地带的区域，我认为有了那笔资金，岑氏实验室可以挺过难关，产生的问题可以之后再商量，因为理念不合，我和你妈妈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争吵，我们都对对方说很重的不可挽回的话，我太心高气傲，就那样和她离婚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我不知道她当时怀孕了……她也很骄傲，是在你三岁多的时候，我才得知了你的存在，我非常愤怒悲伤，打电话过去质问她，那次我依然没能学会好好沟通，从此我们是真的断绝了联系……这一切都怪我。抱歉，我太激动了，思维有点乱，其实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我后来调查时发现的那家生物公司的事……”

二十分钟后，岑彻听完了方海的叙述，鸦黑长睫下眼眸无光，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稍微用力的指节可以看出些许端倪。

方海似乎精神疲倦了，却依然固执地望着岑彻，想要获取他一星半点反馈：“我现在依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我欠你和你妈妈太多道歉，尤其是对你，当年那件事——”他哽住了，不停地吸气使自己声音变得平稳正常。

“我一直在查，想绑架你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我怀疑过管氏财团，应该说它们是我头号怀疑对象，但始终没查到任何有用的证据。”

岑彻突兀地打断了他：“你查不到是正常的，管氏背后是境外势力。”

方海怔住：“你都知道？”

岑彻淡漠道：“以后别再说送我核心股这些话了，你是在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方海刹那动容，激动地想撑起来：“不会！他们不敢对我动手，小彻……”

他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对不起你们。”

岑彻起身将他按回去：“你太激动了。”

方海控制不住情绪，还在不停道歉，渴盼地看着他，岑彻低声道：“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你的道歉我听到了。”

方海安静下来，狼狈软弱地看着岑彻，但他一点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想多看岑彻一眼也好。岑彻注视着这样的方海。

岑彻缓缓吁了口气：“你还有什么想法，都说吧。”

方海眼神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他沙哑着嗓子艰难道：“有两件事，我想你替我去看望一下你妈妈，我给她订了她最喜欢的花，不是作为前夫或者她孩子父亲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纯粹的老朋友，可以吗？”

岑彻久久地看着方海，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最后不易觉察地轻微点了点头。

他之前曾经让方湛传话，让方海不要前去祭扫岑黛。想必这件事给方海造成了不少心理负担。如今方海说出这番话，岑彻答应了，其中意义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不言自明。

方海笑了，仿佛放下了心里一块最沉重的大石，这个舒缓的笑容让他精神看着似乎比之前放松且振作：“谢谢你，小彻……”

岑彻道：“第二件呢？”

方海满怀希望道：“第二件，和方湛有关系。他的未婚妻怀孕了，两家马上要办婚礼，你能不能来参加？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求。”他连忙补充了最后一句。

岑彻：“你确定方湛和其他人想看到我？”这个其他人显然指的是管静姝及管氏的人。

方海立马道：“我已经通知过他们了，小湛和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岑彻沉默了片刻：“可以，但我不会以公开亲属身份参加。”

方海悲喜交集：“我明白，你能来就好，别忘了把你女朋友带上，那孩子看着很好……”

岑彻站起身：“你今天说了太多话了，好好休息。我去叫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