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兰特(15)
那个人眼球暴突,双眼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只能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把那把不甚锋利的餐刀用力插进去再用力拔-出来,直到她自己都不记得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多少次,直到他连本能的痉挛都再没有了,她才瘫坐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而盖兰特先生正在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着手,好整以暇地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完全没有任何上前帮助她的意向,也不让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上前。
她那个时候刚来盖兰特家族,而那把不大且刀刃也不锋利的餐刀,是她自会杀人以来用过的最不趁手的凶器,也是第一件凶器。
她始终没有忘记过那张脸,甚至他印在记忆中,连一点应有的模糊也没有。但是随着时间流逝,那张不时浮现的脸已经不能再惊吓到她。
她站起身认真打量着路易,第一次觉得路易天生应该是这个家的孩子。是这个家真正能活到最后的那种孩子。
Scene 13
马卡洛夫的后坐力在□□中并不大,可是对于一个受惊的孩子而言,失去了母亲对枪支辅助的把控,只要微小又突然的力量就足够再次激发他的恐惧。路易像扔掉洪水猛兽一样扔掉了这支□□。
他已经不能思考母亲会不会生气,也不能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痛苦地瑟瑟跑开,也不知道究竟要跑到哪里去,只知道要躲开克莱门濒死时突出的眼睛,躲开母亲如蛛网一样轻柔却狠毒的声音,躲开他刚刚亲手射杀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事实……
他已经不知道对与错、是与非了,他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犯了错还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慌张地躲起来。
然而他四面都是高大的人围成的墙,他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跑。他埋着头连路也不敢看,一下撞进了帕特里希的怀里簌簌发抖,他下意识揽住了这个孩子的头。
莫冷眼看着,忽然想这个孩子或许比她当年还幸运些。刚刚他如果撞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会得到半点安慰和支持。
她调整了呼吸,尽量用平和的语调对路易说:“过来吧,我们回去。”
帕特里希感觉到怀里的路易明显因为这句话产生的抗拒,只好劝道:“再等等他吧,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孩子?我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也没有比现在的他大多少。”
但她最后也没有强行把路易带过来。一群人只是在寂静的黑夜里,无声地站着,一直等到雪停,等到路易低低的抽噎声音逐渐消失。她走过去,拉住路易的手,擦掉他的眼泪,郑重地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你没有爸爸了。”
路易懵懵懂懂。
她接着说:“你也不需要爸爸。你要记住你生活在这里是因为你的姓氏——盖兰特,你以后活着的兴衰荣辱也只会因为这个姓氏,再不会是别的。”
她把路易交到阿尔弗莱德手里,没有再多说。
她回头,只记得帕特里希那时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惊心真正刺痛了她。
虽然他们都不是手上没有沾过血的人,可是一别多年,现在她如斯的残忍疯狂是从前的他怎么也不能预料的吧。世事无常,其实她自己又何曾能够预料呢。
但他也没有苛责,只是温言说:“其实你没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如果你想的话。”
莫想了想还是摇头,她仰面看着帕特微笑道:“无论如何,还是很感谢你今晚过来。”
他们是曾经交过命也交过心的朋友。与其说他们之间是像对其他人一样的疏离防备,倒不如说是相顾无言、无从说起的无奈。毕竟年少时候再无话不谈,到底他们也不再年少了。
亲人、爱人、朋友,最后也终于一个个在她的生命里渐次退场了。
帕特里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逐渐在一群黑色风衣的簇拥下看不分明。
他还是一直目送着她,目光和软而悲悯,直到她的身影彻底与这个世界再次隔绝。
14 后记
梦是一件超意识的事,有人会在其中回忆到蒙尘模糊的过去,她却看到了某种预兆般的未来。
虽然她知道这个所谓的未来可能只是她潜意识的隐忧在这个梦的投影,混乱、杂糅、没有逻辑,带着某种超自然电影的荒诞和不无道理的预示,尤其是考虑到她其实早已尘埃落定的人生的话。
她的病又有反复的倾向,希维尔医生给她换了新药。新药的副作用也会更大,她服药过后往往会陷入各式各样离奇不经的梦境。而且可能由于药效的辅助,她逐渐越来越难在梦境里区分出现实和梦。
她常常惊醒,醒来以后是沉闷的头痛和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