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宦+番外(13)
冬天的日头落的早,戚孤雪回到屋子时天已经暗的差不多了。院里没有点灯,台阶上改了层薄薄的雪,依稀还能看得出雪花本来的六瓣。
义父莫非还在当值?戚孤雪一边想着要不要唤人去问问,一边掏出个火折子,拎起门口宫灯的绢纱罩点亮了蜡烛。一转头,猛得发现桌边还坐着个人影,惊得他手里的火折子差点拿不住。
“义父,您回来了不点灯,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干什么?吓死我了。炭也不烧起来,您这身子怎么受得住。”戚孤雪絮絮地说着,准备去把炭盆里的炭烧起来。
徐儒面色黯然,也不做声,就看着戚孤雪把四角的炭盆点上,嘴里的话还没有停,“谁惹着义父生气了,义父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跪下。”两个字落在地上,好像能在房间里落出回声。戚孤雪茫茫然地看着徐儒,身子比脑子快,膝盖“砰”地一声敲在地上。
徐儒从袋子里摸出一只鸽子,掷到了戚孤雪身边。鸽子的头无力地垂在一边,颈椎许是断了,仅靠着层皮连着,弯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两只爪子僵直地指向天,腿上还绑着纸团。戚孤雪拿起纸条看了眼,看到上面的蜡封已经融开了,心下了然。
“怪不得我没收到七皇子的回信,原是因为义父啊。“戚孤雪脸上绽出一个乖觉的笑,”这么件小事哪里值得义父大动肝火,义父仔细着些身子。“
“戚孤雪!”见戚孤雪一点瞒的意思都没有,坦荡得令人发指,徐儒的声音拉高了些,“你给我解释清楚这纸上的暗号。”
“诚如义父所想,邵家拉拢我,我知会七皇子一声——”
话还没说完,一个茶盏摔到了戚孤雪膝前,早就冷掉的茶水溅到他的衣服上,晕开了小小的一滩。徐儒鲜少动怒,这次却被戚孤雪气得发冠都在抖,“荒唐,你荒唐!”
“你去搅这滩浑水做什么!鸽子我拦了下来,这次的案子你别参合进去!”
“义父,晚了。”戚孤雪慢吞吞地开口,“义父不会以为我和七皇子联系只用一只鸽子吧。三只鸽子,少了一只就需警惕消息外漏。”
“你——你!”
“我倒是没想到,义父竟然会疑我,在东厂还安插了人。”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两人皆不语,只能听到徐儒顺气时的喘息声和炭燃烧时的毕啵声。往常都是徐儒说话缓,戚孤雪说话急,一下子掉了个儿,说不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
窗外寒鸦叫了几声,也不响了。戚孤雪先开口打破了寂静:“俞派和邵派小打小闹这么些年,陛下身体这些年越发不好,前朝后宫不可能一直太平。义父不偏不倚,那两派人却只担心您往对面倒,您总得为自己打算。”
“入了宫就是天家的奴婢,事事都该听陛下的,你怎么能擅自……”
“义父,我不是自愿入宫的。”戚孤雪抬头,装了十来年的模样不想装了,仿佛又回到那个偏执固执的孩子,“我不是自愿入宫的。我的命是义父给的,义父一心为陛下为天下,我心里只有义父。义父不为自己谋划考虑,不屑那结党营私的事,那就我来做。我才不管那龙椅上坐的是——”
没等他话说完,一记耳光打得他偏过头。戚孤雪维持着那姿势不动,心里却想着这算是因果轮回吗?那来的也太快了些。
徐儒盛怒之下落的手,自己五指也在发麻。他已经很久没有罚过戚孤雪了,早些年就算打也是收着力度挑着肉厚的地方打,主子不会想看脸上有伤的奴才,因此徐儒要打也绝不会打耳光。
这些年戚孤雪伶俐听话,有时差事办的比他还好,他心里欢喜的很。这次东厂里放人也不过是因为怕戚孤雪下手重了损了阴德,想着自己能看着点劝着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看能看到这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你听我的话了吗?别拿我做你追名逐利的借口!”徐儒看着面前的青年,这个自己养了十来年的青年第一次让自己觉得那么陌生。“你是铁了心要在歧路上一条道走到黑?你若是决定去搅这浑水,我就当这十几年喂了不知忠义的狼!”
这话说得狠了,一出口徐儒就有些后悔,但丢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徐儒勉强维持着冷脸,等着戚孤雪服个软给他台阶下。
可戚孤雪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徐儒踌躇了一会儿,想先把戚孤雪扶起来。不料戚孤雪快了一步,双手撑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徐儒眼睁睁地看着他不顾身前那滩茶叶水,每磕一下还都能溅起星点的水花。等戚孤雪抬起头来,额头上都还挂着两三片茶叶渣子。磕完头,戚孤雪直起身子就往门口走,片刻也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