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人生之知青岁月(5)
站在大门口,端着痰盂,沈梦昔忽然站定了一动不动。——脑海里忽然蹦出的念头是,这里居然不是农村?而是1960年的齐市!1960年!
沈梦昔抬头看着天空。一轮上弦月挂在远远的天边,天上繁星闪烁,她呼出的白色哈气,显示出呼吸的急促。
这样一段突然出现的想法,让她很无措。
矮了二十公分的视角有些不一样,沈梦昔看看密密麻麻的一排排平房,看看远处灯火闪耀的火车站,又看看站在门口等她的小东,走了回去。
1960年,齐市,父亲孟庆仁,木匠;母亲关秀琴,纺织女工;孟繁东,孟繁南,孟繁西,孟繁北。
爷爷孟宪武已经去世多年,奶奶孟周氏在伊市乡下居住。
父亲孟庆仁是老三。
大爷孟庆智是烈士,大娘和大堂兄孟繁松跟奶奶住在一起;二大爷孟庆信在北京,二大娘和二堂兄孟繁江也跟奶奶住在老家,四叔孟庆勇在上海,五叔孟庆严去当兵了。
沈梦昔抱住头,她想控制自己不去思考。她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身体不是我也就罢了,灵魂也不是我,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小北在旁边蹭了一下,身下的炕席发出声音,沈梦昔松开手,看着小北。
“三姐,你去哪儿了?”
“倒痰盂了。”
“不是刚才,是前天,你去哪儿了?”
“前天?”沈梦昔摸摸头,“去火车站了。”
“是那个拿铃铛的老太婆把你叫回来的吧!”小北一付“我就说嘛”的表情。
“小北!”北屋门口传来两道急促的喝止。小东和小南站在门口有些尴尬,更多的是惊恐。
“不是,是二姐带我回来的啊。”
“天黑了,睡觉吧小北,今天二姐和你睡南屋。”小南来到炕边,抓过小北,抱起就走。
“你赶紧把粥喝了,一会儿凉了。”小东指指炕沿上的碗,关上了门。
一转眼,屋子里只剩下沈梦昔一人。顾不得想这些蹊跷,沈梦昔担心的是,她会下意识做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动作,比如吃饭时发出声音,比如想要舔碗,比如会下意识提一下棉裤,比如刚才在门外,她用脚去踢痰盂,还熟练地把两手抄在袖筒里。
她长叹一声,端起碗,拿起勺子,慢慢地一勺一勺地喝粥,慢慢地咀嚼,死命压制着大口喝的欲望。但是没有控制住眼泪,一转眼,已经是满脸的泪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梦昔擦擦眼泪,慢慢喝完粥,把碗送到厨房,来到客厅,小东坐在床边看书,看到沈梦昔进来,问道:“没吃饱吧,月底粮食不多了,给咱奶带走一些就更少了,明天蒸菜饼子,大哥的分给你和小北一些。”
南屋卧室传来重重的一声哼。
沈梦昔摇摇头,表示不要。她看着墙上的阳历牌,只剩下薄薄的几页,最上面那页是红色的25,还有更小的字:一九六〇年十二月,农历十一月初八,星期日。
沈梦昔死死地看着阳历牌,第一个想法是原来我一下子从愚人节飞到了圣诞节,第二个想法就是关秀琴为什么星期日还要上班?周六不休息,周日也不休吗?
她耸了下肩膀,管他呢。伸手在旁边的脸盆里洗了洗脸,脸盆架上有个小圆镜,但是她个子太小根本看不到脸。她拍拍脸上的水,没用毛巾。
“有洗脚的热水吗?”沈梦昔朝厨房探探头,回头问小东。
小东去厨房拎了个水壶出来,把水兑到脸盆里,试试水温。“你先洗吧,洗完了我再洗。”
沈梦昔一顿,她怎么觉得话里的意思是本该小东先洗,然后自己再洗呢。
胡乱洗了脚,她想把袜子洗了,一想到小东的话,就放弃了,反正袜子也没怎么穿,就拎着袜子趿拉着鞋子回了北屋。
上了炕,懊恼地看着踩扁的鞋后帮,半天无语。
铺了被褥,关了灯。
沈梦昔盘坐在褥子上,她需要冥想,需要更加确认自己是沈梦昔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脑子里纷杂烦乱,门外一会儿是小东将水倒到灶下煤灰里的声音,一会儿是小北嚷着要尿尿,一会儿又说太饿了想吃大白馒头,最后是小南终于爆发,吼着“再不听话信不信我揍你”的声音。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外面又传来火车的声音。
沈梦昔抓狂地伸开两腿蹬了几下,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马上又缩回腿,捂住了嘴巴。
没有言语可以表述沈梦昔此刻的心情,她无比憋屈:不知何故死了,不明所以活了,成了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特别矫情,特别爱哭,一身臭毛病。她不明白,六十年代的农村怎么会有这么娇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