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308)
但一旁地上的,是早就被翻得发黄的圣贤书。上面还有俊朗有力的字迹批点,正是韩渊的字。白皎然不会认错。
吱呀一声,寺庙门开。韩渊裸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短犊裤,提着一件长衫走了出来。他看到白皎然,先是一僵,随即神色立刻阴沉下来。
“韩兄,我……”
白皎然见他面色不善,有些忐忑地开口。可韩渊理都没理他,像是没见到一样,将洗干净的长衫小心翼翼挂在山门边。他又捧起一个小碗,调了些稀糨子,一双手运作如飞。很快,那长袍看起来就像是从店里送来的一般整恬如新。
——韩渊的长衫是自己在浆洗?白皎然更有些吃惊。他印象中所有的书生,不管家境如何,从没有亲自料理这些事的。
“韩兄。贸然登门,韩兄勿怪。我……”
韩渊将长衫挂在一边,自顾自打了一桶冷水,解开头发,一瓢冷水泼洒下来。他旁若无人地擦洗了一遍,一身精干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起伏的线条。就这么露天里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水珠,他擦也不擦一下,就蹲在地上,从锅里捞了一块冷粥,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从头到尾,韩渊也没有看白皎然一眼。而白皎然不知为何,半天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兄……我……”
白皎然看着韩渊蹲在地上,水珠顺着筋肉结实的脊背淌了下来。韩渊终于斜过脸看他一眼,眼神里带了些别样意味。
“怎么?”
“我……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韩兄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是么?”
韩渊勾唇一笑。他笑起来,下巴勾勒出好看的线条,可白皎然不知道为何,却能感觉到,韩渊心情并不好。
他的笑不像笑,眼神更带着一股审视味道。
白皎然更慌了。他拱了拱手,扭头就走。
韩渊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背后。一直到他跳上马车,马车又毫不犹豫地驶走了,韩渊才嘲弄地一笑,转回脸来。
他盯着手中冷粥,慢慢眨了眨眼。
“父亲啊……你当年教给我的东西,真的是对的吗?只要清正廉洁,旁人都会高看你一眼?只要自己学问出类拔萃,走到何处,都有一方容身处?”
一阵风吹过,将地上泛黄的圣贤书翻得哗哗作响。
韩渊的问题,却无人回答。
片刻,他又是一笑,将那粥块野菜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有浪费。
【韩白】初遇之七
12、
白皎然再回来时,韩渊背对着山门坐着,一手举着一本书,另一手握着一根柳条,正在地上比比划划。
此刻的韩渊穿上了常服,发髻梳得整齐。他口中吟诵有声,只看他的样子,依然是风流俊朗的读书郎。就算将他放在太学院,都不会有什么异样。
没人会想到,他住在一座破庙,划粥而食,就连身上衣衫都需要自己动手浆洗。
白皎然咽了口吐沫。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可他知道,他没办法对之前看到的场景,置之不理。
咣当一声,是他手中沉重食盒落地的声音。
吟诵声停了。韩渊转过头来。这一次,写在他脸上的惊讶不曾有假。但很快,惊讶再次被审视代替。
“是你?”
“我去得久了些……”白皎然羞赧一笑,“原本说好去去就回。韩兄,是我失信了。”
——不。真正叫人惊讶的,是你居然还肯回来。
韩渊并未说破,而是站起身,接过他手中食盒。
“这是什么?”
“我带了些酒菜来……”说到此刻,白皎然突然有些心虚。抬眼一看,韩渊果然眉毛扬起,面上似笑非笑——读书人的风骨,白皎然自己就有。这样贸然带来食物酒菜,是否施舍意味过重?
“昨,昨日里是韩兄请客,今日我请也是应该的。”白皎然硬着头皮说谎,“而且是我想要替父亲招揽你进入他门下学习,那今后韩兄和我出去,就都我请客了吧。”
韩渊呲地一声笑出声来。他上下打量白皎然。
——昨日他已经摸透这小子的底,是个不太会应酬交际的。却没想到,不会应酬就罢了,说谎居然还会脸红。
莫非白府上下都这样纯良吗?不可能吧,白知岳要真这样单纯,怎么能爬得上御史大夫的位置?
“白兄,从来都是考生们找关系,托门路,去奉承授业恩师。却从没听说哪位恩师还要自掏腰包,才能招来学生的。”
“韩兄你不一样。你才高八斗,见识过人,日后到了朝堂上,是大燕的栋梁之才。”
“栋梁之才?你就这么笃定?”
“我自然笃定。”
“白兄,难道才高八斗,见识过人,就能做上官?每年考生如过江之鲤,真正金榜题名的又有多少?考上了,多少人又一辈子屈居人下,做个小小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