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223)
一番话听下来,王礼吃惊地看着李广宁。
从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广宁性情如何,王礼这个自小伺候他到大的老家奴,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从来眼睛里难揉沙子,爱恨都写在脸上。对人好时,能将心肝都掏出来捧着这个人,可若是觉得此人辜负他的好,翻脸时更是雷霆手段,绝不容情!若非如此,当年杜玉章在他手上,怎么会受了那么多苦楚?
说句实话,当年雪夜报信事后,李广宁竟然能留杜玉章一条命在,都让王礼大为震惊了…
现如今,李广宁竟能说出这番话来——难道他真的转性了?真的肯放下了?
若是如此……那这三年的苦苦追寻对李广宁的改变,似乎比王礼之前感觉到的更加大……
王礼还在暗自揣测,李广宁已在桌边坐下。桌上,是韩渊送来的匣子。王礼早就将信笺收好,也放在一边。
李广宁手指轻轻搓着那些信,将挺括的纸边都揉得卷起毛碴。许久,他自嘲地一笑,将信笺推到桌边。十几封信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李广宁站起身,毫不犹豫地从上面踩了过去。
“陛下,您这是何意?”
李广宁本已经到了门边。听到这话,他停住脚步,头也未回。
“这东西你处理掉吧。是烧是毁,随便你。”
“陛下?既然是密报,您还未曾读过,老奴却不敢随意处置……”
“没读过,朕也知道其中内容。韩渊说了是当年真相——那也无非是杜玉章如何背叛朕,如何诱骗朕,又如何对不起朕。王礼啊,你知道朕其实脾气不好,受不得激。我看了这东西,若都是当年已经知道的事情还好,若还有些我从前不知道的……”
他默然片刻,王礼也沉默着。王礼知道他的想法——若是杜玉章还有别的对不住他的地方,现在叫他知道了,只怕他又要大发雷霆。
“以往的我受不得这些事,一定要从他身上找回来的。可是这几年过去……我才恍然发觉,人还在,什么都好说。若是这个人都不在了,谁是谁非,意气之争,甚至心中那些不平与愤慨,有什么意义?我不想逼死他,更不想报复他了。我希望他好好在我身边活下去。”
第2章 -9
“所以陛下才让老奴处置这些信?陛下当真不看了?“
“是。不想看了,也没必要看了。我不想知道当年真相,不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其他对不住朕的地方。他现在双目失明,并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想再去追究过去的是是非非。何必呢?其实当年我对他说,想一笔勾销,一切从头而来……是真心的。”
李广宁深吸了一口气,
“从今天开始,我就以宁氏富商的身份,再与他相识一次!当年桃花树下,我一眼就点中他做我的侍书郎——那时候可以与他知交倾心,再来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
“是!陛下说的是,是老奴入了心执了!”
王礼性情骤然激荡起来——他从没想到,陛下竟然能有一日,自己看破这一层!既然如此,岂不是那二人间峰回路转,也近在眼前?
“老奴这就将这些信收起来,必不拿来碍陛下的眼!”
“好。”
破了一层心魔,李广宁其实心中也开阔许多。尤其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就在隔壁,叫他心底骤然踏实起来,也生出许多柔情和希望。他微微一笑,推开房门。
夕阳西照,暖暖暮光正照在他身上,眼前勾勒出一片光明。
“朕嘱咐你做的事,你别忘了。尤其是请大夫的事情,一定要办好。多派人去打听些名医,若是离得远,就派车去接过来。”
“老奴遵旨。”
“我去看看他……你们没有别的事,也不要再来打扰了。”
……
王礼目送李广宁出去后,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低头捡起那些散乱的信笺,当真想按照李广宁吩咐,将那些东西都给处理掉。谁知道,收拾中,那信笺里突然掉下一张纸来,却是叠得整整齐齐,样式也与其他信笺不同。
这是什么?
王礼将那东西展开一看,心头一震。
这东西……是杜大人的笔迹!
上面满满都是清秀的小字……前面有楷书、隶书、金刻文、甚至小篆……杜玉章才学通达,区区字形变体,绝难不倒他。每一个字都写得字形饱满,绝无敷衍,王礼甚至能想象到杜玉章凝神静气,认真摹写的样子。
可叫王礼心生震惊的,并非他的文字造诣。而是那满篇里密密麻麻,叫他他这样静心描摹的,其实都是同一个字——
“宁”
一张纸,方寸之间,却足足写了几百上千个“宁“。王礼盯着满目的“宁”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哪里是一篇字?这分明是,当年杜相对陛下的一片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