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归(38)
几日过后,二人的情况终于渐有起色。
经历了这场磨难,两个人变得异常沉默。尤其是冯春,因为虚弱,有时连抬手比划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裴敏知便也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找他看病的乡亲一个都不来了,腿也不便走动,强行下床只会给谢伯增添麻烦。裴敏知乐得清闲,所幸整日整夜地陪冯春待在屋子里。
他们沉默着凝望,沉默着诉说心事,沉默着紧握彼此的手。
直到一日清晨,冯春多少能吃进去一些东西,有了些许力气。他靠在床头,仔细听裴敏知读医术给他。听着听着,忽然就不对味儿了。
裴敏知盯着医书,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你又想一个人一走了之?”
冯春睁着一双大眼睛,许久没有回应。
“是不是?”
“只要我走了,你和谢伯就可以……”
不等他比划完,裴敏知碰的一声将书随手掷在了木桌上。
“公子,好好的,为何生气了?”
“冯春,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爱一个人不是单方面的牺牲或成全,而是互相承担,是彼此力量的给予。”
第27章
乡路几时尽,旅人终日行。
泪水决堤似的从琉璃一般的瞳孔四周飞速涌出,晶莹的泪珠从苍白秀丽的面容上坠落,碎裂,美得触目惊心,分外凄然。
裴敏知惊呆了。他从来没见冯春哭过,冯春从来不会哭的。饿的时候,疼的时候,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受尽委屈和屈辱的时候,都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
此时此刻,却在他面前生生哭成了泪人儿。
无声无息,泪水长流。
裴敏知的心也跟着一起碎了。
他不由自主地贴近冯春,一一吻过他潮湿的脸,温热的唇。霸道地握紧他不安的指尖,禁止他继续轻贱自己。
“别胡说,我不许你胡说。以后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看。只看我一个人,只听我一个人就好。
如果要走,我们就一起走。”
冯春抬眸,泪眼婆娑地看着裴敏知。又被他轻轻拥进怀里,拍着脊背温柔安抚。
“公子,只要跟我在一起,这种事情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公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谢伯考虑。”
“放心,谢伯最开心的就是看到我们两个好好的。只要三个人在一起,我们就有家,何来漂泊一说呢?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冯春的泪水止住了,门外赶来送药的谢伯闻言却偷偷摸了几把眼泪。手中的药逐渐凉了,老人家终是不忍打断他们的谈话,静立片刻之后,默默转身离开了。
裴敏知的柔声细语仍旧断断续续从门缝中飘出,散播着抚慰人心的温热。
“等你好些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继续朝着谢伯的故乡走。一路上游山玩水,说不定还能了了谢伯的心愿呢。”
“可是公子的腿……”
“我这腿多少有些累赘,一路上你可得好好侍奉哥哥呦。”
“我们还是等你腿伤好了再走吧。”
“说实话那帮迂腐顽固透顶的家伙如此对你,这地方我早就待不下去了。我们不欠他们什么,既然解释不通,又不能拿他们怎样,何苦平白在这里受人白眼?早一日离开,我这心头便能早日畅快几分。”
“好,冯春全凭公子做主。”
*
几日后,一切收拾妥当,一行三人告别了涌泉村,重新踏上了迢迢红尘路。
乘坐的自然还是来时那辆破旧的马车。马匹老马得了这几个月的悠闲自在,吃得肚子滚圆,竟比来时壮实了许多。
临行前几日,裴敏知邀郑村长来家里详谈了一次。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郑四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讲了。
冯春遭遇的一切不公正待遇必须对众人彻底澄清,不奢望旁人的改观,也不求得到任何补偿,只求内心坦坦荡荡。
郑村长听后也是唏嘘不已,是是非非有苦难言。但冯春的小倌身份终究是不争的事实,有些裂痕一旦发生,早已无法弥补。郑村长见裴公子去意已决,也不好多说什么,多少准备了一些干粮送与他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仁至义尽了。
他们在炎炎烈日下正大光明地离开,尽管没有一个村民出门相送,但躲在阴影里的那些不舍与伤心又有谁说得清呢?
谢伯照旧要坐到车头赶车,被冯春坚决地赶回车厢里面。路上奔波本就是辛苦之事,对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家来讲尤为吃力。谢伯这些日子咳嗽得愈发厉害了,自从身体状况好转之后,冯春就坚决不肯让谢伯操劳了。
裴敏知心疼得看着他,没说什么。随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系在了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