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归(36)
虽然简单听谢伯说了事情经过,裴敏知还是不敢想象,在自己昏迷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冯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指责羞辱与非难。
裴敏知不明白,为何磨难总是不肯放过这个美丽的少年。为什么自己明明就在他的身边,却如同一个死人一般,放任冯春任人宰割。他曾经信誓旦旦要保护好冯春,说服他留在自己身边,可结果却让他陷入可更加绝望的境地。为什么每当心头厚重的城防刚刚松懈一块儿,总有更残酷的现实击得人鲜血淋漓。此时此刻,他有多渴望见到他,就有多恐惧见到他。
长路漫漫,终有尽时。那个于紧闭的门扉前长跪不起的瘦小的身影,面色惨白,脊背挺直。深深刺痛了裴敏知的心。
见到他,裴敏知牙关紧咬,什么伤痛都抛到脑后,拼命扒开拥挤的人群一个箭步朝他冲了过去。谢伯拉扯不住,眼看着他踉踉跄跄,很快因无力支撑的右腿而跪倒在地。
“公子!”
除了那个人,裴敏知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进了。
“冯春!”
“冯春你给我起来!”
顾不上将将爬起又再次跌倒,跌倒了再爬起来。顾不上被弥漫而起的阵阵尘土模糊了双眼,裴敏知盯着那个倔强的身影不放,跌跌撞撞朝他的方向冲过去。
“我让你起来,你听到了吗?!”
最后几步,裴敏知几乎是匍匐着爬到冯春的身边,他双手拽紧冯春脏污的衣衫,拼命拉扯,摇晃。拼命朝他嘶吼。
冯春跪在那里,丝毫未动,像是根本听不到他撕心裂肺的呼喊。
裴敏知陡然泄了力气,在他对面跪下来,双手捧起他低垂的头,望进他苍白的眼。
柔声在他左耳边呢喃:“小春儿,一切有我在呢,我们起来说好不好?”
*
不知何时木门早已无声地开启,露出郑村长苍老无奈的面庞。
“裴公子,快些将人带走吧。老这么跪在这儿,这叫什么事儿啊?!”
谢伯扶起裴敏知,朝村长走去。
“郑叔,究竟怎么回事?冯春为何如此?”
“哎,想必谢伯已跟你说过了。这冯春昨天在山中勾引郑四,男娼身份被当众揭穿了。不是郑叔我不通情理,你们毕竟是我请来的客,谁承想你们不仅隐瞒身份,还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我也是颜面扫地啊。”
“我问的是他,他为什么跪在这里?”
“老身也是无奈啊!昨晚明明将你们二人送了回去,并没有为难之意啊。本想等你伤好一些再同你商议此事,谁承想这孩……这人天还没亮就跑过来,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
我一个孤老头子,哪里受得起这个?你快些想想办法罢。
哦,对了,这个是他写的。你自己看看罢。”
裴敏知看着手中薄薄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的确是冯春的字迹。
原来昨晚回到家中,帮谢伯料理好裴敏知的伤势之后,冯春便取出笔墨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长信。将自己被卖进象姑馆,沦落风尘的经历,连同与裴敏知邂逅同行的前因后果一一写了。平淡的语句,道不尽一生的侮辱坎坷。冯春神色如常地奋笔疾书,唯有写到最后的请求时,墨汁浸透了纸面,握笔的手因过于用力而逐渐颤抖。
“郑叔,裴公子品行高洁,宅心仁厚。尽管一开始就知晓了我的身份,仍勉力搭救,使我不至命丧荒野。公子仁义,不忍将我这无家可归之人舍弃,便相邀一路同行。为了帮我洗心革面,不仅帮我更名改姓,又将我认作表亲兄弟。
偶然落脚贵村之后,公子为了照拂我的颜面,对前尘往事闭口不提,绝非有意欺瞒。他尽心尽力医治村中老少,与我的关系亦是清清白白。
一切皆是因我而起,隐瞒身份,有辱风化也是我一人所为。冯春一人之事,不敢连累旁人。如今据实奉告,未有丝毫隐瞒。如果村长为难,贵村难容,冯春甘愿只身离开。离开之前唯有一事相求,恳请村长在众人面前澄清事实,恢复公子清誉。
如今公子腿伤,郑伯年迈,万望郑叔念在公子殚精竭虑救死扶伤的情面上,网开一面,不要让清白之人无辜受到牵连。
郑叔若不应允,冯春便在门前长跪不起。”
第26章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将冯春的亲笔信一字一字看完以后,裴敏知将浸透着血泪的薄纸轻轻叠了,仔细收进了长衫里侧贴近心口的位置。
没说一句多余的话,裴敏知让谢伯径直搀扶着走到冯春身边。和他肩并肩,一起跪下了。
受伤的右腿再次受到残酷的摧残,难以言喻的疼痛令他汗湿重衫。
“公子!使不得啊!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