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归(18)
“谢伯担心我,那你呢?你有没有担心我?”
话一出口,裴敏知自己先惊着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如此轻浮的调笑话。更何况面对的是云哥儿,这种话简直称得上是虎狼之词。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何时竟对他动了那种心思,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脱口而出。
震惊的余晕险些让他回不过神儿来,连忙对着云哥儿摆手解释道:“瞧我今儿个胡言乱语的,怕不是着了什么魔,你别介意。”
没有人回应他。
裴敏知这才惊觉,云哥儿早已经转身离开了。也不知刚才那句话他究竟有没有听到。
中午吃饭的时候,裴敏知心绪不宁,不停地为谢伯和云哥儿添汤加菜。平时这人就对每个人照顾有加,谢伯只说自己年纪大了,吃了不多少就撂下筷子,回房歇息去了。
云哥儿饭量也很小。以前在南馆里,被逼着维持娇小玲珑的体态,几乎都处于半饥饿的状态。久而久之,胃口倒当真小了。他吃不下什么了,却一直在桌旁陪着裴敏知。一如既往地安安静静,神色也瞧不出什么异常。
裴敏知一直盘算着找机会把木镯拿给云哥儿,给他一个惊喜。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裴敏知却因为刚才的无心之语懊恼不已。自己在飘飘然然之间胡言乱语,但愿云哥儿不要多想才是。
如此胡思乱想之间,不知不觉也放下了筷子。
“公子神色不安,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云哥儿突然对他比划了一句。
裴敏知顿觉心虚:“什,什么话?”
“自从见过刚才那个孩子之后,你就一直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就是我坠崖那天遇到的那个孩子吧?”
裴敏知暗地松了一口气。
“那天你受伤颇重,没想到竟还记得。”
“其实人之将死的时候,很多东西反而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我还记得你找到我时那副慌张的样子。”
云哥儿见裴敏知微微瞪大了双眼,良久不语,以为他没看懂自己的意思。于是起身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妥当,又拿来纸笔,一字一句写给他看。
“当时你急得双眼通红,表情严肃得让心脏都跟着抽紧了。可是我看着却觉得欢喜,前所未有的欢喜。
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我的生死,会有人为了我的安危着急到这种程度。
那个人竟会是你。
可是如何我想不明白,我这样满身泥淖之人,何德何能被你这般翩翩佳公子百般照拂。究竟是为什么……”
第14章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裴敏知觉得那不断落下的细细笔锋,实际上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正在一点一点割开他血淋淋地胸膛,要将他的心挖出来公开处刑。
又像是在拨弄心底最紧绷的那一根弦。迫使他吐露内心深处,那些悄然在理智背后落地生根,暗地里滋长膨胀的,那些后知后觉却未曾坦然面对的隐秘念想。
莫非有人当真生了一双剔透眼,一颗玲珑心,比他自己察觉得更早,看得更清?
或者是,他果然还是听到了那句话!
裴敏知戚戚然地想,无论如何自己必须阻止他说下去。按照云哥儿的性格,接下来不是要跟他划清界限,就是做出了他最担心的那个决定。说不定,一转眼,眼前这个人又会像上次那样,从自己面前消失不见了。
裴敏知急切地伸手握住了云哥儿手中的毛笔,阻止他继续写下去。笔尖重重地划过纸张,一行行娟秀的小子之间突兀地留下了一团漆黑的墨痕。
云哥儿不解地抬头看他,雪白的小脸儿不论看过几次,仍然让人觉得惊艳。
“云哥儿,我,我只是想把这个还给你!”
裴敏知忙从怀里掏出折柳木镯,很想亲手为他戴上,又担心云哥儿会拒绝如此亲昵的动作,只好将它珍之重之地递到云哥儿面前。
万万没想到,云哥儿只轻飘飘看了一眼,便偏过了头去。不仅没显露出丝毫惊喜的表情,甚至根本连镯子都不打算伸手去接。
“公子,其实你一开始出手相救,就是因为这只木镯,对不对?”云哥儿重新掌控了手中的毛笔。
事到如今,裴敏知只得放下所有顾虑,坦诚道:
“云哥儿,所有的一切的确是因这只木镯而起的。但我绝非有意欺瞒……”
云哥儿不等他说完便埋头写字,垂眸时,虚弱又焦急的神态,久久映在裴敏知的眼底,久到双眼酸涩显出了微红色。
“我早知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像我这样的人,身边更是不会无缘无故冒出来一个如此至纯至真的大善人。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只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