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归(167)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成小酌哭声渐渐止住了。
陈念安心头稍安,这才连忙稍稍上前一步查看他的情况。
少年的肩膀不再抽动,身体却仍然维持着抱头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人蜷缩在那里,小小的一只,单薄脆弱。让人疑心他会同身下那一层薄薄的积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融在这看不到尽头的凛冬之中。
陈念安犹豫了片刻,在心里打算着随他去好了。陪他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好好缓一缓情绪也罢。
他拍了拍布衣上沾染的灰尘,正预盘腿在一旁坐下时,视线恰巧缓缓滑向成小酌低垂的头顶……
陈念安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成小酌额头死死抵着的那块灰色布料上,正有殷红的血色一圈圈地扩散开来……
他头上的伤口定然伤得不轻,血竟一直没能止住。不能再耽搁了,须得尽快处理一下。
不能再放任他待在这里了,陈念安铁了心快步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走,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先带你回去处理伤口!”
成小酌本就刚刚苏醒,头痛欲裂。方才又大哭了一场,身上半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此时连意识都有些涣散了。迟钝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随着身旁高瘦青年的动作摇不住晃动,像漂浮在虚空,摇摇欲坠,等待着粉身碎骨。却又被人坚实地护着,不被允许堕落。
是陈念安,是他的小哥。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看着,于是连最后一丁点儿反抗的心力也舍弃了。
陈念安半扶半抱带着他走了两步,索性将人背到了自己背上。
不成想这少年个子高挑,体重颇轻,整个人背在身上竟也不觉十分吃力。陈念安眉头微蹙,快步往路边赶去。
行走间,成小酌的手无力地垂在他的眼前,随着他的步伐荡来荡去。那手称得上修长纤细,只是皮肤粗糙得厉害。年纪轻轻的,掌心里结着厚实的老茧。
这样一个固守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少年,不知道究竟经历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凄苦,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陈念安不自觉又将脊背弯下几分,只为让少年能够在他短暂的庇护下,趴得更舒服一些。
*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陈念安留心分辨了一下,听声音来的只有一匹马。可马蹄声又格外沉重,应是两人同乘一骥。萋萋荒林,一旦入了冬,素来人迹罕至,想必应该是之前那位侠客所说之人到了。
陈念安调整了一下方向,背着成小酌朝着来人的方向迎面走去。
果不其然,那匹快马将将飞奔至近前,立即被人勒停了下来。
“吁!成小酌?成小酌!!”
陈念安冷不防一听这声音,浑身一颤!
那声音像蜜糖,填补过他孤寂漫长的童年,也像尖锥,在先生决然离开时在他心口豁开一个洞。让他无论把日子安排得如何忙碌,仍然觉得空空荡荡,只能寄情于遥遥无期的期盼与守望。
惊异非常地抬头去看,陈念安脚下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差点将背后的成小酌甩脱出去。
“先生!?”
忙着上前接应成小酌的两个人闻言皆是一愣,这才将视线投到灰衣书生身上。
“念安?陈念安!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
来不及感受久别重逢的欣喜,裴敏知抢先冯春一步,将成小酌从陈念安后背上搀扶下来,背至一旁的马车上安置妥当。
随后立即折返回来,一把将仍愣在雪地中,吃惊仰望着他的陈念安用力拉起。眼中带笑地将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忍不住伸出手掌揽过他的后脑,难掩欣喜地跟他碰了碰脑门,双手落在他愈发结实的双肩上用力按了按。那样子像极了一位激动之余,又羞于对子女表达感情的老父亲。
“先生!你……我……”
成熟稳重的陈念安忽然就哽咽了。
裴敏知眼中的笑意愈深,
“臭小子,都长这么高了,还掉眼泪呢。说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生,自从前几日收到了你的书信,我便日日都来这山上走一趟。就是为了迎着你,一起回家去。今天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陈念安仔细端详着许久未见的裴敏知,先生在外奔波了这许多时日,虽然瞧着身上比从前更加清减了几分,脸上竟似有了几分神采奕奕的劲头儿,同以往的颓然淡漠大大不同了。
“好孩子,看我把谁带回来了!一会儿见了面,记得喊他一声哥哥。”
话音未落,从车厢里跳下了一位身披靓蓝色大氅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上前来,动作略显急促却仍然夺目优雅。
尽管对他出众的样貌早有心里准备,陈念安仍旧被这乍然相见之下的第一眼惊艳了。来人丰神如玉,令人见之忘俗。若不是深知他出身勾栏之地,但凭那绝代的风华,险些以为他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