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部都要(8)
他的话好似投石,没入未深的夜。
四围夜色,鸣蝉声声不歇。
以沈飞云的耳力,还能闻得白日里掉在叶上的雨水,于此刻,偶然坠落水中的滴答声。
七八个人手执火把,火光并不多么旺盛,更谈不上多么微弱。
这恰到好处的夜色中,人心附和着火光,一齐窜动。
“真如你所说,你只身前来……”何祐眯起眼,阴森地盯着沈飞云,“那你真是胆大包天了,并且没有一点脑子。”
沈飞云早已被团团围住,要不是他显得太过游刃有余,此刻看起来,就会像一只必然落败的兽。
“不敢直面我的问题?还是说,想要抓我?”沈飞云低声说,“何二当家不妨一试。”
教众都是武功低微之人,仅凭沈飞云此前一招“千斤坠”,并不能够知道他武功的深浅,都以为可以以多胜少,因此跃跃欲试。
何祐将苏浪放了下来,柔声叮嘱:“离得远些。”接着抬起右手,示意教众不要轻举妄动。
苏浪从何祐的胸前离开,落地,低头垂眸。
乌黑柔顺的长发,自肩膀滑落,遮住他大半张脸。
或许惊吓,或许平静,或许别的所有情绪,遂隐在长发的阴影里。惟余不断跃动的火光,散落在他挺翘的鼻尖与下颔处。
苏浪抬手,将散发挽至耳后。宽大的衣袖从皓腕滑落,停在他的臂弯,露出一小截手肘。
他点点头,细声说“好”,便走了开去,停在亮光尽头。
何祐又吩咐手下:“看好阿七,有什么闪失,有你们好果子吃。”
“是。”教徒连忙齐声应答,分出六七个人随苏浪而去。
何祐确定这距离,苏浪无法听见对话,这才叹了一口气,道:“看你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寻得这一个机会。我不知,你究竟是为了陆月染,还是为了其他。”
换了苏浪不在场,何祐语气顿软,竟然有了转圜之地,与先前强硬的话语天差地别。
沈飞云只觉好笑,捏紧手中的纸扇。
“只为陆公子。”沈飞云回答。
“可你也不像是为情所困,痴迷陆月染的三分颜色……”何祐意味深长。
“我生平第一次见陆公子,当然不至于为了他,得罪圣火教。”沈飞云诚实道,“实乃友人所托,不得不从。我为人风流薄幸,曾夜宿醉春楼,差点殒命,承蒙楼主搭救,才能活命。今日所为,不过报恩而已。”
“醉春楼陆擎冬,原来是他指使你来的。”何祐一脸果然如此。
沈飞云实在忍不住,长叹一声,摇头说:“不是指使。”说完又觉得鸡同鸭讲。
在有些人的眼里,人与人之间只有尊卑之分,自然剩下“指使”“遵命”一类的念头了。
沈飞云明白,同这样的人解释,什么叫做友谊,的确是白搭。
再说,如果不是沈飞云自愿,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指使他呢?
“他是怎么等到这机会的?先前劫人的苏浪、邱慎言,是不是也是他派来的?”
何祐虽说问话,语气却是了然于胸,十分笃定,不在意沈飞云的回答。
“不是。”沈飞云笑了笑。
何祐并不相信,他只相信他自己的揣度。
沈飞云回答的问题无关紧要,说的话也可有可无,且不知真假。
何祐与他交谈至此,问了许多,收获寥寥。
两人好似没有继续说话的必要。
何祐终于说出最后一个问题:“阁下何处人士?”
“四处为家的闲云野鹤,无根的浮萍罢了。”沈飞云牢牢握住扇柄,似乎要开扇。
何祐瞥了沈飞云一眼,意有所指:“阁下手指干净白皙,不像练家子,却能用一把纸扇,轻而易举地制住吴铜,看来修的是内家功夫。”
何祐暗自计较沈飞云的出身。
内家功夫,以长安齐氏、青州骆家、少林、武当为最。倒是没有听说这齐骆两家,有什么功夫出众的后人。
“不是。”沈飞云开扇,纸扇轻摆,“内外兼修。不过手上一旦结茧,师父就稀释‘化骨散’,生生将其浸泡脱落。因此,我至今身上不留练功痕迹。”
何祐悚然动容。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师父!
化骨散只消半瓶,就能将八尺大汉,融为一抔血水。可以说是,沾不得、染不得。
况且厚茧对练家子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必将其消融?
“我已有些不耐烦,”沈飞云笑道,“世人都将圣火教传得神乎其神,又说何二当家功夫俊俏,我也想见识见识。怎么今日光听你废话,不见你动手?”
沈飞云这算是指着何祐鼻子骂了,不过他骂人也弯弯绕绕,绵里藏针。
“我绝不会将陆月染拱手让人。”何祐将手搭上腰间的佩刀,“如果你不知背后水深,还请现在离去,以免报恩不成,白白送命。那醉春楼的陆擎冬不安好心,才叫你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