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53)
他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分明是对陛下进言,说着说着就面朝霍子戚了。
霍子戚并不在意对方的一语双关,只就事论事,纯善地笑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我这柄鸟铳并非你口中所谓的燧发枪。我出生平民,何曾见过高卢进贡之物。这柄手铳不过是我闲暇时一时兴起所制,充实的弹药仍是以火绳点燃。”
钱衍对他这一番言论并不买账,冷哼一声道:“你不过区区平民,竟然私造军火,你难道不知我大盛律法中明文规定,非军营无以制用军火吗?”
叶庭秋沉默了一个早朝,轮到这时才出声为他辩驳,因而长久未出声,嗓音颇为沙哑:“钱小将军未免也太上纲上线了,霍子戚是霍参将的亲生兄弟,为自己的兄长出力,无可厚非。”
钱衍斜斜看他一眼,鄙夷道:“他制造这军火时尚未与霍濂相认,难不成他能未卜先知,知道总有一天要为他哥哥效力?”
陛下在上轻咳两声。胡灵均也朝他眼神示意,让他莫在此时冒头生事,隐忍为上。钱衍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陛下将鸟铳放回案上,清了清嗓:“时辰不早了,都退吧。”
而后指着霍子戚,定定道:“你,留下。”
众臣依次退下,霍濂临走时向霍子戚抛去担忧的眼神。霍子戚只朝他微微一笑,让他不必担心。
群臣鱼贯而出,只他被章昆玉领至听政殿外候着。
听政殿殿门紧闭,里头说话的声音却细细密密地透露了出来。
吏部尚书郑毓说:“陛下,王珍虽品阶低微,可他为国为民的赤忱之心足以想见。陛下应当赐他一份哀荣才是。”
陛下道:“朕已有意赠官,叙知府一职,后代承官荫,并赐予谥号,纯慈。”
郑毓暗暗颔首赞同:“中正精粹,视民如子。县丞王珍正直爱民,担得起这二字。”
他转而又问:“那冯氏如何处置?”
陛下随口说:“处死。子女一律变卖为奴。”
郑毓微微俯身,道了声:“是。董庆春已于四日前问斩,只是此次金匮贪污一案,御史大人出力不少。想来也是被奸人一时蒙蔽。”
随即又提及钱峻之子,钱衍封爵一事:“陛下您曾在下访秦州,与当地百姓欢度腊八之时,许诺封钱小将军子爵一事,臣还需要去办吗?”
陛下正提笔朱砂批着奏折,闻见这话,才从万机中分神片刻,青玉管碧玉斗紫毫提笔蹭了蹭额头,睨了他一眼:“这事儿还需要来问朕吗?”
郑毓眉心微微一跳,将头压得更低,诚惶诚恐地回答:“臣顾虑,当年反贼吴氏株连九族,钱衍本就身份特殊,如今已是军中高官,且又并未立下大功,再加封爵位,恐怕会引得朝臣议论纷纷。”
郑毓年逾五十,在朝为官三十载,辅佐两代君王。陛下是他看着一步步走到今日,对他的心意时而也能揣测几分。
顾耀祖死前遗言究竟是真是假,已死无对证。可若此话当真,钱衍品性可见一斑。
钱峻作为父亲包庇纵容,又该当何罪。今日大殿之上,陛下虽未当众惩治钱峻轻纵之罪,却已在心头默默记上了一笔。因而他这一番话不过是给陛下一个台阶下。
果然陛下凝神片刻后道:“爱卿所言极是,那便缓缓吧。”
郑毓欠身:“是。”而后退出殿外。
霍子戚与他打了个照面,见他是位和气的长者,向他敬了敬:“郑大人。”
郑毓举手做了个扶的姿态,微笑道:“霍小郎君聪颖慧敏,陛下对你青眼有加呢。”
霍子戚会心一笑,与他点头拜别,而后由着章昆玉领进了听政殿。
眼见旭日高挂,已到正午,听松布了马车在紫金城外候着,见自家少爷迟迟不出来,正急得团团转,嘴里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霍濂与叶庭秋坐在车内也一块儿等着,两人皆没想到,最后的最后,霍子戚竟然还给自己安排了这一手,陈述案情的同时竟然还不忘在陛下面前出个风头。
叶庭秋想到此处,忍不住发笑起来,惹得霍濂好奇地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叶庭秋赞道:“霍濂,你这个弟弟真不得了。这心性可比你我强多了。刚才你可见他殿前表现。
面见陛下时泰然自若,陈述案情时条理清晰,更不必说顾耀祖当场毙命,不少大臣都有不胜之态,他却表现得若无其事。”
霍濂闻言不喜,反倒心事重重,凝视着宫门口,兀自道:“我与他六年不见,再相逢时我只当他还是六年前那个羸弱少年,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病弱的稚子了。”
叶庭秋轻握了握他的手背,眼神柔和如皎洁月色,他抚慰道:“变化的何况是他,我初次见你时也不过一瘦弱少年,扎在人堆里不仔细瞧都找不着,可如今你无论走到哪里,人人都得恭恭敬敬地尊你一声,参将。这又是谁能预测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