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265)
王渠苦着张脸,走到池塘边扶栏眺望,望高了看是连绵不绝吞云吐雾的小连山脉,往下处看是水道纵横青瓦白墙水乡人家,王渠大手一挥,“我王家延存千载,散落各处的族人何止万数,而田地又何止万顷,若是将田产交归于朝廷,便是老夫同意,余下族人处也无法交代,老夫有心襄助,奈何身为一族之长,怎能做那独夫?”
宋凌走到王渠身侧与他一同眺望碧波起伏,笑道:“老先生这话却多虑了,”目光巡梭一全,指着飘飘插在水面上的细长竹叶道:“这叶落得好,不偏不倚。”
不支持,不反对,王渠会意,这是要他当个哑巴人,他心中稍一盘眼里闪过精明弧光又道:“但将来若田法当真施行,老夫一大家子族人,皆是体弱纤微,‘蒲柳之姿,望秋先零’。一不能侍弄田地,二又不肯行商贾之道,只会吟诗作对,将来真不知该如何过活。”
这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宋凌心中冷哼,面上笑吟吟道:“这也好办,来日田法大兴,凡王氏名下田产虽名义上交还朝廷,但实际上仍由王氏自行处置。”
“哈哈哈哈小友颇有乃师风范,果真名师高徒,老朽这厢谢过。”王渠变脸的本事堪称一绝,苦着的一张脸旋即笑开了。
此事谈妥,宋凌扶着王渠回到竹亭再对弈数局,此间王渠礼尚往来说道:“劳小友特意知会老朽,小友这般高义,老朽却不能看着小友受陛下苛责,这走私食盐一事老朽恰好有些眉目,如今那贼首正关在我王家,老朽归京时提了他去交差罢。”
什么贼首,怕不是你家小厮。
二人相视一笑互敬粗茶。
天色近暮才叙别话,王渠亲自将宋凌送至二门外,同羽已套了车等在门外,这时王渠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方油纸递给宋凌,颇为怜悯的看着他,说道:“小友保重些身子。”
宋凌一时不解,骡车行出一里多地,宋凌点了盏油封,取出油纸凑上前察看,灯火昏暗,纸上封了层猪油封,内里字符隔着油封被灯火晕染开像纠结盘曲的黑色蠕虫。宋凌心中莫来由得升起股惧涩之感,他抬手揉了揉阳穴,又蓦的想起王渠分别时看他的眼神。
——什么意思?
晃了晃将杂念驱散,宋凌翻来覆去监察油纸,这纸他识的,民间有俗称——千里哨。急行千里不卷不折,雨淋风吹全不怕。是用来传送重要消息的特制纸张,五言与同羽曾多次用这种纸向他送信。
将油纸一端凑单火舌上略烧一烧,端点油封化了露出内里印有暗纹的浅黄纸张。
略晾片刻,宋凌撕下油封,翻面一看。
共两行墨字——
罗氏全族皆亡
凌移安乐门下
天边炸了声春雷,眼见的要落下雨来,王矩打着把油纸伞走到岸边,冲蹲在屋檐下的人说道:“回吧,那人不会来了。”
雨水打得伞面哒哒作响,罗锦年听得心里烦,捡了枝小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捅屋檐下雨水越聚越多的水坑,他骨嘟着嘴反驳:“我没在等他。”
王矩叹了口气,见罗锦年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透,持伞往那边倾了轻,顺着罗锦年看的方向望去,稍远些有一青石拱桥横跨两岸,此时雨落得大了,雨珠打在桥石上又散开化成更小的水雾往上翻涌,再远些便是隐在朦胧雨色中的小连山脉。
被王矩挡住了视线,罗锦年从鼻腔里哼出道气声,手中目棍一砸扬起雨花点点全撒在王矩袍子上,“都说了我没在等谁。”
“那你在做什么?”王矩侧了侧让开,其实小景不说他也知道,准在等谢陌,还算短命鬼有些良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没打算祸害旁人。
“我在看雨,”罗锦年摆出副认真看雨的模样,还学着张秀才扯了几句诗,“清明时节雨纷纷,客舍青青柳色新,巴山夜雨涨秋池……”
王矩嘴角略微抽动,登时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心里咒骂,有辱斯文的臭小子羞于与之为伍。
画舫还停在水面上,小栓子带了斗笠穿着蓑衣坐在船头钓鱼,不时往岸边张望,见王矩一个人回来了,丢下鱼竿问道:“景哥哥还不来吗,我们该走了。”
王矩弯腰替小栓子正了下斗笠,“他在等人。”
“等什么人?”
“陌路人。”
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人倒来得勤快!罗锦年心里各般滋味翻涌,期待又茫然,失落又羞恼,眼眶憋得通红,他发了狠的想:谢陌你要是敢骗我,那我,那我……他脑中滚过许多狠戾的法子,千刀万剐,抽经扒皮,再不抽上几十鞭子,但只要一想到谢陌那双银月牙儿似的眼,又统统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