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5)
秦嬷嬷本想扳回一城,不想现下连信也拿不回来,顿时着恼了,“长辈们决定的事情,小姐只需照做即可,不遵母命,你这是忤逆!”
“忤逆”二字狠狠戳中了姜蝉的心窝子,浑身的血立时倒涌上来,一时间手脚冰凉,几乎站立不稳。
“怎的,你要替我母亲告我?”她的语气同样不好听,带着浓重的鼻音。
秦嬷嬷自觉失言,话音一转,带着几分痛心感慨道:“你这是生生把夫人的脸面丢在地上踩,夫人疼你不会追究,可你让别人怎么看?”
“小姐大概不知道,赵家从没有娶商户的先例,老爷顶着全族的压力娶了夫人,夫人性子好,容貌好,才学好,这才一点点转变族人对她的看法,你不能让夫人的努力功亏一篑啊!”
越提及母亲,姜蝉心口越是疼得厉害,接连深吸几口气方压下那股郁气。
“卖也不急在一时,上赶着不是买卖,离过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档口卖不出好价钱。”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我姜家几代人积累的产业,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姜蝉软硬不吃,秦嬷嬷顿时没了主意——她总不能上手硬抢。
没有夫人那封信,她根本指画不动姜家的大管家和大掌柜,账本拿不到,铺子卖不掉,回去可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顾不得姜蝉的反常,秦嬷嬷急急忙忙找人往京城递消息去了。
姜蝉松了口气,挺得笔直的腰杆松懈不少,一阵风吹过,背上又湿又凉,隆冬腊月,她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
姜蝉自失一笑,看来上辈子的阴影不是那么容易消散,不过,似乎也没那么可怕,这次她就没让秦嬷嬷讨到便宜。
搭眼一瞧,远远站着银绣,表情呆呆的,俨然是惊住的样子。
姜蝉招手叫她过来,“可巧你在,让郑管家和钱掌柜吃了饭到小花厅等我。”
说罢拿过南园子的钥匙,仍不让人跟着。
已是掌灯时分,深蓝的夜空下,白皑皑的雪蒙上一层梦幻般的蓝光,周围很静,只能听到沙沙的落雪声。
白茫茫的天地中,只她一人,恍若有种回到前世的错觉。
路的尽头是一道矮墙,绕过矮墙,便是马厩。
马厩的屋檐上悬着灯笼,昏黄温暖的灯光落在她脚下,隐约能听到马厩里的说笑声。
姜蝉反而站住了脚。
待会儿见了他要怎么说?
她想带他去京城谋个前程,可人家肯不肯和她上京?赵家势大,如果他以后知道自己与赵家为敌,会不会退缩?会不会怨她?
上辈子他送自己最后一程,是巧合,还是特地来的?因着什么?
卫尧臣多大,家在哪里,还有什么亲人,脾性如何……
她对他一无所知!
甚至连他的模样都不知道。
姜蝉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一阵爆豆般的欢笑在墙那边响起,有人大喊:“就这么定了,小九,哥儿几个跟你走,这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要走?姜蝉一惊,忙从墙后探出了头。
七八个人笑笑闹闹地往外走,她的视线越过众人,直接落在最前头的少年郎身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那人穿着一件打补丁的蓝布棉袄,高高的个子,宽肩膀,和旁边的人比起来稍嫌瘦削了些,走起路来散散懒懒的。
姜蝉笃定那就是卫尧臣。
他突然脚步一顿,回头望过来,恰巧碰上姜蝉的目光。
姜蝉晃了下神。
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白白净净的不像个干粗活的马夫,嘴角微微向上翘,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嘲讽着什么。
乍一看,这人懒洋洋的,似乎很靠不住的样子,但长眉斜飞,天然带有一股英气在,尤其那双眼睛,异常黑亮,在暗夜中就像闪闪发亮的星星。
这一点便消去他几分痞气,多了几分不羁,使他变得格外与众不同。
还在怔楞间,那人冲她笑了笑。
姜蝉猛地缩回脑袋,又不禁懊恼,躲什么躲?她又没做坏事,大大方方上前唤住他就好了。
深吸口气,她跨前一步绕过矮墙,发现那几个奴仆已经走了,原地只站着他一人。
姜蝉回过神,确认道:“卫尧臣?”
许是很少有人称呼他的大名,他停顿了下才应道:“小姐找我?”
“你要走?”
卫尧臣挠挠头,自嘲笑道:“没办法,我打了赵家的人,管事的说什么也不敢留我——也挺好,赎身银子都不要。”
“你若不想走,也就是我和郑管家说一声的事。”
卫尧臣有点意外地打量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他这个喂马的,“不麻烦了,我和几个朋友说好合伙儿做点小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