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清醒着的，包括凌非在内，只剩七十余人。

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要么是当日没离开船舱，受到的辐射最少；要么是体内混有其他种族的强悍血统，身体机能更加顽强，这才能暂时逃过一劫。

但凌非却并不属于两者之中的任何一种。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若无其事地活到现在的。

他体内早就遭受了严重的侵蚀，这让他几乎失去了味觉，触觉也比正常人迟钝许多，对外界的感应能力低到谷底。

这对一个经常活跃在战斗一线的战士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事实上，凌非人生中最大的失误，也正是由于感觉的缺失导致的。

在凌非十几岁时，他为了追查与鲁比星被毁相关的线索，独自驾驶着机甲，对帝国的一支作战小队狂追数光年远。

在以一敌多的激烈交战中，他的机甲遭到重创，一大块机甲碎片从他身后掉落，将后背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鲜血不断涌出，浸透了凌非的衣衫。

那道伤口虽深，却不致命，如果及时抽身，他完全能甩开敌人的追击，回到星舰上疗养。

然而由于感官薄弱，凌非误以为背后只是普通的伤势，依旧战意澎湃地跟敌人厮杀，最终失血过多陷入昏迷，被赶来的帝国近卫军俘虏。

被俘后，凌非的身世暴露，作为皇帝的私生子被带回帝国，得到了名为保护，实为软禁的待遇。

一整颗星球的人命压在凌非的肩膀上，催促着他去复仇。他很清楚，自己的仇家就活在帝国之中，或许还会在某个酒会上与自己擦肩而过。

然而，以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报仇，就连真相都隐藏在迷雾中，无法摸清。

感官的失常，加上过于沉重的心理压力，让凌非一度觉得自己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的活死人。

直到他遇到了一只小奶猫。

一只仿佛跳出了世界法则，将凌非习以为常的一切都打碎的小猫咪——

舟舟。

在被小奶猫啃咬抓挠时，凌非能感受到每一分轻微的疼痛，就连触摸绒毛时的手感都无比清晰。

麻木的身体就像是久旱的大地，所有人都以为这片土地上不可能再长出任何生命，然而在涓涓细流渗入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干裂已久的地面下，竟是有鲜活的种子发出了嫩芽，抽开了枝条……

紧随在触感之后的，是味觉。

小猫咪做出的食物唤醒了凌非沉睡已久的味蕾，辣味、咸味、甜味，越是猛烈的味觉冲击，便越是让凌非兴奋。

于是，在观众眼中口味重到无法入口的黑暗料理，也就成了凌非心里无上的美味佳肴。

对于凌非来说，舟舟的出现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的一抹烛火，让他重新看到了周围的事物，找回了名为“活着”的真实感。

于是，凌非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

他要将这只小猫咪拴在自己身边，直到死去。

好在，这一天不会太远。凌非曾自嘲着想道。

在哄骗穆成州签下主宠契约时，凌非也有过一瞬的犹豫。

有件事他没说谎，主宠契约的确并不平等，主人的死亡会给宠物带来极大的伤害，甚至很可能导致宠物跟着主人一起死去。但与此相对的，宠物的死亡却无需主人承受任何伤害。

也就是说，如果主人比宠物死得更早，那么黄泉路上，或许就能有个小伙伴陪着。

这真是个诱人的选项。

但我不想选它。

面对着小猫咪写满了天真与好骗的双眼，凌非低下头，轻吻了舟舟的前爪，温柔地笑道:

“我当宠物，你当主人。”

“如何？”

——如果我死得比你早，你不必为我陪葬，我会还你自由。

——如果你死得比我早，我不介意跟你一起走，也免得留在这世上独自受罪。

这就是，我和你签下的契约。

至少……

原本应该是如此的。

前半生的回忆从眼前消散，凌非双手环膝，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自己的卧室发呆，唇角还挂着一抹自嘲的笑。

他曾以为，自己的早死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一项“条款”。

谁能想到，哪怕他签下如此离经叛道的契约，竟然还是低估了舟舟的神奇呢？

他的舟舟并不仅仅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还是一个拥有人类形态的男子——

穆成州。

凌非爱上了这个男子，想要和他度过一生。

不是如猫咪般短暂的一生，而是长长久久，久到他们变成活化石，久到他们都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却还没忘了对方……

在遇见穆成州之前，凌非从未觉得，独自一人是如此难熬。

额前的金发抵在膝盖上，被压得凌乱不堪，凌非喃喃自语道:“穆成州，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夜不归宿可不是好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