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孟(80)
严辞镜闻言望来,也笑了笑,他没动,锁链声却响个不停,是狱卒开了牢门进来。
严辞镜唇边笑意未收:“狱卒大人送饭搁地上便是,何故亲自送进来?”
牢狱里就一口巴掌大的窗子,光线不足,但也足以看清帽子下露出的那一副熟悉的脸,他大约是属泥鳅的,滑不溜秋,哪儿都去得。
语方知摘了官帽,托盘放在床尾,凑近去瞧严辞镜的脸色:“好些了。”手指滑进严辞镜镣铐的缝隙中,往袖中钻去。
严辞镜直躲,带得锁链一阵响动:“怎么?”
语方知握住那节滑嫩的腕骨,使了个巧劲,叫他偏转了身子,后背暴露出来。
又不是登徒子,掀人衣服自是要解释:“药需一天三换,你自己不方便,我又不能频繁来,待会我留些内服的药丸,你按时吃。”
严辞镜这才气顺:“多谢。”
语方知不应他,他便悄悄扭了脖子往后瞧,被一句较为冷酷的“别动”给制止了,又转头回去,暗自想着大概伤势严重,连语方知看了都变端正持重了不少。
又想着语方知不是大夫,却把他身后各种残破的伤口看了个全,不知夜里睡觉会不会梦魇。
“嘶——”
严辞镜一个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身后的人登时没了动作,过了会,伤痛处竟然有阵阵风吹过,想也知道为什么,严辞镜将床边的纱布往后丢去:“够了,缠上吧。”
语方知缠好了纱布,道:“大人好好养伤,裴兄等着要跪谢你。”
“谢我做什么?”严辞镜拢好衣服,调转身子,跟语方知对坐。
“哦?”语方知佯装讶异,“原来大人留下裴兄,不是为了让他重新参加考试吗?”
严辞镜也不藏着掖着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语方知道:“皇上重视,亲选了两位德高望重的翰林学士出题,又请了苏宏章大人做主考官,力保第二次考试万无一失。”
又道:“也是因为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郑朗处境不太好,没有严大人这么惬意,有好心大夫治伤,不过念在他年纪不小,之前行刑的太监没敢真使力抽,跟严大人比,也就是些小伤。”
严辞镜低低应了声:“嗯。”
语方知盯着严辞镜发顶:“牢狱安静,不比我在外面,听到了很多闲言碎语。”
严辞镜晃了两下镣铐:“是说我献宝郑朗,让他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好让我决定上榜人选,还是说我行事如鼠辈,在贡院里鬼鬼祟祟?”
语方知道:“郑朗说房中藏好的金银器物都是你的贿赂,礼部考官也都指认你偷了试题,朝中大臣说你年纪轻轻,胆大通天,现在的局势对你很不利啊。”
严辞镜面沉如水:“不必理会,只需要让郑朗走不出大理寺监牢就行。”
语方知颠了颠锁链:“你已经知道了,郑朗留了一手,用仿制的亲笔信坐实你行赂。”
“惯用的手段罢了。”严辞镜说完,手腕被扯了去,低头看,是语方知不自觉攥紧了锁链。
语方知冷笑:“多年以前,他就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入仕,多年以后,他皮下还是那只阴沟里的臭虫,早就该死。”
严辞镜抬头:“想要他死没那么容易。”
语方知与他四目相对,读懂了他的深意:“关键在魏成。”
“是了,案子迟迟定不下来,刑部和御史台都在等魏成的态度。”
严辞镜点点头:“魏成迟迟不表态,固然是因为有多双眼睛盯着,他自己也在观望,他跟郑朗牵扯颇深,也怕把自己拖下水。”
“科考泄题一案,就算魏成牵扯进来,也不至于脱层皮,他怕的不是这件事。”语方知心知肚明,但严辞镜跟他想得一样,他没料到。
严辞镜望进语方知眼中:“仅凭这一案,扳不倒魏成。”
严辞镜自是不甘心,语方知也不要他开导劝慰:“道理我明白,能办了郑朗也是快事一件。”
“我有个办法,你附耳过来。”严辞镜坐直身子,待语方知倾身而来,就将早就想好的办法说与他听。
谁知语方知听了,竟然笑了:“跟我想的一样。”
严辞镜也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道:“此事务必办妥,不用留太多时间让郑朗逍遥快活。”
“饿着肚子,神仙也快活不起来,吃饭吧。”语方知来这一趟,已经将所有事情理清,眉宇间的凝色退去,提起床尾的托盘,“你那两个小厮,很能哭,整天在我家中垮着脸走动,看得我好没胃口,只好躲到你这里来用膳了。”
严辞镜无语凝噎,看他说的什么话,好似他这里是什么好去处。
不与他多话,严辞镜独自掀开食盒,端出两样小菜和两碗米饭,先递了双筷子给语方知,自己却拿了旁边牢狱特供的糙馒头干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