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86)
也可能是因为……他从杨帆含混不清的呓语中听出了小心翼翼的看重和珍视。
这终究只是一点小插曲,虽然叫张指挥使辗转难眠了数日,很快也就淡忘了,因为宫中的消息接踵传来——新帝和太后终于拟定了大封六宫的位份,除了太子妃简氏是板上钉钉的皇后,更册封了两位正一品妃,一位是贤妃许氏,一位是淑妃张氏。
后宫正一品妃共有四位,分别是贵淑贤德,许氏是沛国公嫡女,居此高位无可厚非,但张氏原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出身寒微,更无母族扶持。纵然看在慈宁宫的面子上格外抬举,居正一品妃位,甚至稳压沛国公嫡女一头,也有些说不过去。
然而六宫位份是新帝与太后一起商议的,旁人再不满也不敢置喙,一时间,贤妃居住的椒兰殿与淑妃居住的长春殿趋奉如云,来往皆是道贺宫人。
两位正一品妃的表现也十分耐人寻味:淑妃借口有身孕,平日里深居简出,往来应酬借由太后赐下的宫女打发了。贤妃却是来者不拒,面上笑脸迎人,待到夜深人静,关了殿门,她拂袖扫过案上,将新赐下的一套甜白茶具打翻在地。
价值连城的甜白釉摔得粉粉碎,偌大的殿阁中,只听见贤妃粗重的喘息声。
“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仗着早几日嫁入东宫,又怀了身孕,竟敢爬到本宫头上,”贤妃咬牙切齿,“好……好得很!”
服侍在侧的女官内宦大气不敢喘一口,泥胎木塑似的立在原地。
这时候,终归是陪嫁入宫的心腹侍女胆子大些,斟了热茶送到贤妃手中:“娘娘别生气,听说圣上对淑妃也是平平……她不过是仗着太后宠爱和肚子里的那块肉暂且得意罢了,怎及得上您,身后有沛国公府作为依靠?”
贤妃喝了两口茶润润喉咙,面上怒色稍作缓解:“这个淑妃也是……看似风中浮萍、无依无靠,偏生交了好运,先是得了太后恩典,嫁入东宫,成了头一位的侧妃,这回大封六宫,又占了便宜——你说,除了太后青眼,她是不是还有些旁人不知道的倚仗?”
心腹侍女冲两边看了看,贤妃会意,摆手屏退服侍在侧的宫人。心腹侍女这才压低声道:“听说这张淑妃是太后从民间挑上来的,父母亲人一概俱无,就是……”
贤妃睨了她一眼,丹凤眼斜挑出凌厉的意味:“就是什么?”
心腹侍女嗫嚅道:“听说淑妃和锦衣卫的张大人是同乡,少时曾比邻而居,颇有些交情。之前,张大人过生辰,淑妃还特意做了一双新鞋道贺……”
她话没说完,贤妃心里一动,突然道:“锦衣卫的张大人?可是那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
心腹侍女应了声:“正是”。
贤妃留着寸许长的指甲,在紫檀桌面上划过,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本宫记得,那指挥使和贤妃一个姓,名字也取的相似,该不会……是拐着弯的亲戚吧?”
心腹侍女迟疑道:“这……奴婢就不清楚了。”
贤妃仔细回想片刻,依稀记得还是东宫侧妃时,有几回远远瞥过一眼,瞧见幕僚中夹着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只是半边侧脸,已经艳丽无方,叫六宫粉黛黯然失色。
她心头“咯噔”一跳:“本宫依稀记得,那张指挥使生得极好,圣上……似乎也对他极为宠信?”
侍女吓了一跳,忙不迭去捂她的嘴:“娘娘,这话也是能浑说的?若被有心人听到,辗转告到圣上面前,您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贤妃于是住了口,暗自琢磨片刻,越想越不放心:“不对……自古以来,天家最忌讳后宫与前朝暗中勾结,淑妃怎会如此狂悖,明目张胆的给外臣送自己的针线活?这两人一定不止同乡那么简单……你给父亲和兄长传个话,务必查个明白!”
侍女应了声,起身转出帘子。
后宫的暗潮汹涌并没惊动勤政殿里的新帝,他于女色一道本就不上心,又是刚即位,千头万绪摆在跟前,有时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进后宫也正常。偶尔去一回,不过只是在皇后宫里坐坐,或是探望身怀六甲的淑妃。
淑妃纵然出身不高,这一胎终究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吴太后着紧得很,奇珍补品流水样的送入长春殿,又命钦天监算了一卦,得出的结果是天象祥和,主后宫女子福气绵泽、怀有大贵之胎。
吴太后喜出望外,带着宫人翻箱倒柜半晌,寻到自己当年的陪嫁——一枚麒麟送子的赤金长命锁,命人送入长春殿,以示恩宠。
消息传到椒兰殿,里头又传出推金山、倒玉柱似的动静,守在殿外的内宦宫人习以为常,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