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8)
军中过年,自然不比京城热闹,好歹刚打了胜仗,炮仗之类的总要放一挂。听到噼里啪啦的动静,杨帆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那姓张的“奸佞小人”。
第4章 杞人
定边侯杨帆和大殷太子刘昭彦是打小的交情,当年侯夫人早逝,老侯爷又长年厮混在边关,不便把粉团似的幼子带在身边。为显天家恩德也好,为多一个筹码挟制定边侯也罢,老皇帝做主,将还没成人大腿高的定边侯世子接进宫里,美其名曰“给皇子做伴”。
当然,彼时大皇子忙着挖空心思讨老爹的好,三皇子又是个囫囵话都不会说的糯米团子,算来算去,也只有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年岁相当,和杨世子凑成一对捅娄子不嫌事大的人间祸害。
待到再大一点,杨帆随老定边侯来了军营,二皇子封了太子,开始入朝听政,彼此见面少了,少年时结下的情谊却依然深厚。
太子虽然年少,却仁爱清明,隐隐可见盛世明君的派头。杨帆私心里盼着他成就一代圣君美名,而圣君的第一要务就是亲贤臣、远小人。
也就难怪杨侯爷看张景澈,左看右看都看不顺眼。
杨帆认定张景澈是“奸佞祸水”,有心将他丢在北勒自生自灭,奈何京里接连发来书信,杨帆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挣扎了两三日,还是出兵把人救了。
救回来后怎么安顿,杨帆却没考虑好。
他把人丢在脑后晾了半个月,直到瞧见搁在一旁落灰的折扇,才恍惚想起还有这么号人。杨帆想了想,觉得经过这么一遭,这姓张的眼看要得重用,同为东宫心腹,他和姓张的一直不对付,总不是个事。
这一日,他袖了折扇,随便寻了个由头,屏退守在门口的亲卫,径自掀开张景澈的帐帘。
张景澈虽为“幽云首领”,却无官职在身,住处很不打眼,营帐里的陈设也极为简单,不过一张行军床、一床被枕,看着有些空落落的。
张景澈睡在床上,睡姿十分别扭,是用厚厚的软枕垫着腰身,似坐非坐、似躺非躺,看着像是闭目养神,听他呼吸平稳绵长,才知道这人是睡着了。
杨帆寻了片空地坐下,托腮瞧着张景澈,越看越忍不住感慨。他一直把张景澈当成祸水之流,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祸水生得真是好,天下十分颜色,倒有七分在他身上。
这么想着,杨帆不由走了神,等他把歪到天尽头的思绪拽回来时张景澈忽然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
大约是伤口疼,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紊乱,但看清床头之人是谁时,那点紊乱就被强压下去,又是淡漠又是客气地点了点头:“杨侯。”
张景澈高居枕上,纹丝不动,杨帆知道他伤得不轻,也没见怪,从衣袖里掏出折扇,隔空抛给他:“诸多事宜处理得差不多,快则两三日,慢则五六日,本侯将启程回京复命,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
张景澈想也不想:“我跟你一起。”
他展开折扇,漫不经心地打量过,忽然面露嫌弃:“沾上血了。”
杨帆探头一瞧,浑不当一回事:“就一点,回头找个画师,给你改几笔……”
话音未落,张景澈收了折扇,往火塘里一丟。
杨帆惊道:“你做什么?那是太子亲笔……”
张景澈神色淡漠:“那又怎样?送了我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自己说了算。”
杨帆满口钢牙咬得咯吱响,心说果然是狐媚子做派,惯会恃宠而骄!
这么一想,原先存着的一点结交的心思登时没了,定边侯冷哼一声,就要打哪来回哪去,张景澈却在这时叫住他:“杨侯。”
杨帆不拿正眼瞧他,用鼻子哼了声:“说!”
张景澈面露沉吟:“此番大捷,按惯例,大军应派快马回京报信……能否请您帮个忙?”
杨帆背着手:“你说。”
张景澈:“我想派幽云回京报个平安,能否搭上杨侯的顺风?”
杨帆微微皱眉。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报平安”只是托词,多半是这人有什么要紧的线报,需要尽快送回京中。至于求到自己头上,大约是担心幽云卫单独上路容易遭人劫杀,若是随着报捷的信使回京,多少能掩人耳目。
“举手之劳,”看不惯归看不惯,牵扯到正事,杨帆还不至于拎不清,“信使今日出发,你要派谁回去,让他直接跟卓九思报到即可。事先说好,要是半路跟不上,我的人可不等你。”
张景澈笑了笑,言简意赅道:“多谢侯爷。”
正事说的差不多,杨帆本该告辞走人,然而他转头一瞥,见那姓张的翻了个身,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极为吃力,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