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66)
杨帆终于忍不住,回头斥道:“信口雌黄!东宫清明仁爱、胸襟宽广,岂是尔等小人能随意揣度的?”
“清明仁爱?也许吧……”孔一航轻嗤一哂,“东宫尚未登基,多年来受父兄压制,当然要装足清明圣君的派头。再者,他没坐上过那极高的位子,没尝过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滋味,更不知道‘皇权’二字的魔力,待他得偿所愿、荣登大宝……只怕你这个发小兄弟,便是第一个碍了他的眼!”
杨帆目光冷峻地看着他,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充斥在逼仄的牢室中,末了,定边侯嘴角一勾,居然笑了:“这是本侯的事,不劳孔师爷费心……您搅起一蓬泼天风雨,凌迟车裂是免不了的,与其替别人操心,不如想想来日九泉之下,如何向那枉死的万千流民交代吧!”
杨帆很明白,孔一航说这番话的目的,是在自己心头扎下一根刺。他将此人的用意看得清楚分明,却不能不着道,因为孔一航说中了他心中隐忧。
哪怕定边侯之前不以为然,看到昭阳宫对张景澈的百般忌惮、万种提防,也不能不生出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
“难怪他想逃,”杨帆忍不住想,“这样的皇城、这样的朝堂,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所有人都是囚困其中的兽,彼此撕咬、彼此争斗,只是为上位者看个乐子……有谁乐意待在这种地方?”
定边侯有心纵走张景澈,可想到郎中“需要静养,不能劳心劳力”的叮嘱,又有些犹豫。他想了两宿,也不知如何妥善安排,反倒将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他顶着这副模样去了总督府外院——自打李文斌下狱后,外院的东里间就被收拾出来,成了张同知养伤的所在。杨帆转过屏风,和屋里的张景澈四目相对,张景澈不由愣了下:“你这是怎么了?兔子成精了?”
杨帆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打算后日启程返京,你怎么办?跟我一起回京,还是……”
张景澈已经盘算过无数回,此刻胸有成竹,张口就答:“我跟你一起回京。”
饶是杨帆早有准备,还是显而易见地愣了下:“你、你确定?你好不容易逃出京城,若是自投罗网,再想走就难了。”
这个道理,张景澈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之所以做此选择,当然有自己的打算:“侯爷将李文斌满门下狱,想必抓到他的罪证了吧?”
杨帆没想瞒他,半晌“嗯”了一声。
张景澈又道:“既然找到罪证,侯爷为何还是愁眉不展?”
杨帆撩起衣摆,贴着床沿坐下:“我也不瞒你,那姓李的嘴硬得很,宁肯将所有事端揽在自己头上,也不肯咬出平王……你我都明白,李文斌贵为江南总督,或许有私心、或许会贪赃枉法,但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勾结倭寇、吃里爬外,若说没人指使,我是决计不信的。倘若这一遭,唯独让这个始作俑者逃了罪,我实在心有不甘,可是……”
张景澈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可是你没有证据,平白诬陷皇子,就算是一品军侯也吃罪不起……其实侯爷很清楚,就算你有证据,也未必能将平王怎样——他再不堪,终究是当今的亲生儿子,他可以贪赃、可以枉法,却绝不能因谋逆下狱,否则,天家颜面何存?陛下的千秋圣名,又如何容得下这样的污点?”
他一字一句都在揭当今的短处,杨帆直觉不妥,又找不出驳斥的地方,只得缄口不言。
“照你这么说,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平王逍遥法外?”杨帆偏头看向烛台,侧脸轮廓近乎凌厉,“他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他骤然闭嘴,眼底藏着深深的不甘。
张景澈倚在软枕上,肤白鬓乌,彼此映衬,有种惊心动魄的丽色。短暂的沉默后,他微微一笑:“侯爷,想看平王遭报应吗?”
杨帆一愣:“怎么,你有法子?”
第26章 狗急
定边侯办事干净利落,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可不知怎的,京中还是辗转听说了风声。一时间,流言四起,传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李文斌狗胆包天、勾结倭寇,干尽了吃里爬外的龌龊事;有人说,李文斌不过是受人指使的一条狗,真正的罪魁祸首尚在京中。
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定边侯顺藤摸瓜,将李文斌及其勾结的倭寇一网打尽,那倭人首领和大小师爷为求活命,供出幕后主使,竟是京中某位位高权重的贵人。
消息越传越离谱,非但市井百姓津津乐道,连高居庙堂的朝堂诸公也有所耳闻。言语如刀,扒的是皇家脸面,只是流言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任凭承平帝气急败坏、跳脚蹦高,也没法从蝼蚁般的黔首中找出散播流言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