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231)
他音量不小,虹露登时吓白了脸,里头大约听见了,又摔了一套茶具。
张景澈不为所动,自顾自地离了勤政殿,沿着长街走出约莫一射之地,翻江倒海的火气才逐渐平息下来。
他想起方才的针锋相对,忽又觉得有些好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本以为心胸眼界都开阔不少,谁想会同一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年轻帝王争得面红耳赤。由此可见,这四四方方的宫墙确实憋屈得很,人在其中待久了,心胸也变得逼仄。
张景澈在宫里待得乏味,本想趁着难得的好天,去御花园散散闷气,谁知刚进垂花门,就见前头乌泱泱的站满了宫女内宦,中间的吴太后戴着珠翠冠,扶着毓湘姑姑的手,正在品鉴一盆新开的绿菊。
撞都撞见了,要当没看见一般掉头就走,显然是不现实。张景澈冲身后的小内宦使了个眼色,理了理袍袖,若无其事地走上前:“草民拜见太后。”
吴太后恍若未闻,兀自与毓湘谈笑。
张景澈心中冷笑,对这些后宫女眷的下马威腻味透顶,他也不等吴太后发话,径自站起身道:“太后若无别的吩咐,草民就先行告退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转过身,当真片刻不停地往外走去。
吴太后像是事先算好了,声音如影随形地传来:“站住。”
张景澈脚步一顿:“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扶着毓湘的手,在垫了绣垫的圆凳上坐下,姣好的脸上尽显威严:“张指挥使真是能耐,当年一声不响地演了出好戏,耍得所有人团团转,如今回来了,同样是一声招呼也不打……你的眼里,真是没有哀家啊!”
张景澈垂落眼睫,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太后这话就说错了,这些年,草民虽身处江湖,却对太后娘娘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半刻不敢忘怀!”
毓湘脸色微变,想要说什么,却被太后挥手打断。这六宫中最尊贵的女人抬起头,含笑望着他:“哦,你会这么惦记哀家?倒是奇了怪了。”
张景澈一字一顿:“托太后洪福,舍妹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草民只有这一个亲人,自然对太后娘娘感恩戴德,不敢稍有忘怀!”
毓湘从牙缝里微微抽了口凉气,张口想说什么,又忙不迭去看吴太后,只见太后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沉声道:“都退下吧!”
内宦宫人巴不得这一声,躬身鱼贯退下。
偌大的御花园突然变得空旷,吴太后坐在绣凳上,幽幽叹了口气:“哀家知道,为着当日淑妃之事,你一直怨着皇上和哀家……只是皇上对淑妃不薄,以贵妃礼下葬皇陵,谋害她的贤妃与裴国公府也尽皆遭了报应,你还待如何?非得为了个死人闹得天翻地覆吗?”
张景澈别开眼,似笑非笑:“有何不可?”
太后噎了一瞬,旋即平静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是聪明人,就不要说气话了……这些年,皇上念着淑妃,也惦记着你,连你当年谋害沛国公的旧事都揭过不提,对你兄妹俩也算得上仁至义尽。”
张景澈闭了下眼,将胸口蠢蠢欲动的杀意强压下去:“太后说这么多,到底有什么用意?或者说,以我如今的身份,还有什么是值当太后娘娘看在眼里的?”
这个世道从来残酷清醒,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许久之前,张景澈的愿望十分卑微,不过是想唯一的亲人平平安安,为此他交出了自身,为刘彦昭殚精竭虑、鞍前马后。
可惜事与愿违,淑妃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从那一刻起,张景澈就知道,想要的东西是等不来的,他必须激进、必须未雨绸缪,凭着自己的双手,将看重的、珍视的,一一护持周全。
太后用绢子拭了拭鼻翼,或许是张景澈不加掩饰的锋芒让她意识到这个卑微的男人已经今非昔比,语气更和缓了三分:“哀家知道你是个能干的,虽然胆子大、主意大,可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做起这么大一盘生意——哀家辗转听闻,西北丝路和东南海运都有你的股份,是也不是?”
张景澈知道太后的打算,她于不动声色间揭穿自己的底牌,就是为了让张景澈知道,不管他走多远、做起多大的生意,这辈子都是天子的奴才,休想翻出皇家的手掌心。
“倒是有些手段,连我在东南的船队都能打听到,”张景澈垂着眉目,冷笑着想,“可惜,她贸然接盅反倒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倘若她真清楚我的底细,就不会将我当成狗一样捏在手心里。”
而是迫不及待、不择手段地除之而后快!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张景澈方才在勤政殿站了许久,现下双腿有些发酸,实在没耐心跟这些宫中贵主敷衍,眼角眉梢难免带出几分燥意,“太后有话,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