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229)
娴嫔回过头,只见一袭白衫正往殿门口飘去,虹露追赶不及,忙不迭道:“没眼力见的兔崽子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张公子回来!”
小内宦得了吩咐,忙不迭一拥而上,将张景澈团团围住。
张景澈被拦住去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虹露躬着腰背,气喘吁吁地追到近前,赔着笑脸道:“大人可算来了,圣上等了您有一阵子了。”
张景澈漠然道:“圣上不是在歇晌午觉吗?叫我做什么?”
所谓的“歇晌午觉”原本是应付嫔妃的说辞,虹露万万不敢拿来敷衍张景澈,满脸堆笑道:“圣上不愿让人打扰,这才吩咐奴婢这么说……张大人又不是外人,怎么能算数?还请随奴婢进去吧!”
张景澈觑了娴嫔一眼,见她脸色苍白,攥着绢子的手不住颤抖,便知虹露这番话对她而言是个莫大的打击,一时倒起了几分不忍之心。
“圣上连娴嫔娘娘都不愿见,遑论我一介白衣?”张景澈淡淡道,“有道是‘亲疏有别’,娴嫔娘娘是圣上的枕边人,我还能越过她去?”
虹露当然不能肆无忌惮地应了是,支吾半晌,神色越发为难。张景澈转身要走,紧闭的殿门就在这时洞开,据说在“歇晌午觉”的刘彦昭走出来,脸色如覆严霜。
“给朕站住!兴隆帝他威严十足道,“在外头待了这些年,性子越发野了,想上哪去?”
张景澈脚步一顿,回头平静地看着他。
刘彦昭被他波澜不惊地一瞧,无端有几分心虚,又转向娴嫔:“你先回宫吧,等朕得空了再去跟你说话。”
娴嫔正神色殷殷地望着刘彦昭,谁知等了半晌,只等到这么一句,眼眶顿时红了。幸而她涵养非凡,强撑着行礼告退,又命人将点心盒子留下,这才一步三回首地走了。
她还没走出去,刘彦昭已经对张景澈吩咐道:“随朕进来。”
张景澈从娴嫔强作镇静的背影中看到了淑妃的影子,他心中惋惜,却无可奈何。这是世道对女子的桎梏,她们无从选择,只能随风飘零,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出细细的藤蔓,倘若运气好,遇到托付终身的扶云木,从此软丝缠倚地过完一生。若是运气不好、痴心错付,便只能红颜未老恩先断,从此望着四四方方的墙外天,过完死水无澜的一生。
她们无从选择,也没人给过她们选择。
张景澈对皇家的一切都不屑一顾,但他不得不承认,单就“皇帝”而言,刘彦昭比他的父亲要趁职得多。御案上摆着厚厚的公文,一半是奏疏,一半是六部收录的旧年文卷。刘彦昭不是单纯地做出朱批,落笔前必要细细查询昔年记录,再三确证了,才谨慎万分地落笔纸上。
当今对政务的勤恳让朝堂诸公十分满意,即便是再苛刻的臣子,对着兴隆帝也挑不出毛病。朝臣的吹捧是刘彦昭听惯的,他有些期待地看着张景澈,希望从他脸上瞧见赞许和肯定。
然而张景澈面无表情,只是简单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彦昭揣了满腔跃跃欲试,此际不由泄了一半,沉默片刻,耐着性子道:“你把衣裳脱了,让朕瞧瞧。”
张景澈皱起眉头,肩背不着痕迹地绷紧了:“瞧什么?”
说话间,刘彦昭已经走到近前,抬手去拽他腰带。张景澈心头泛起一股滑腻的嫌恶感,手指并刀下切,精准无比地砍中麻筋。刘彦昭刚碰到腰带,半条胳膊已经麻到肩膀,顿时动弹不得。
刘彦昭原本没动怒,冷不防吃了他一记手刀,倒是有了三分火气:“张明篁,你越来越放肆了!”
张景澈下意识扣住袖中折扇,忍了又忍,总算将到了嘴边的粗口强咽回去:“你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刘彦昭欲待发作,想到方才终究是自己莽撞了,只得硬生生忍了:“朕没别的意思……你当年受了刑,朕想瞧瞧留疤了没,再让御医看看。”
张景澈后退两步,跟他拉开距离,嫌弃脏东西似的拍了拍衣袖:“没留疤,不用看。”
刘彦昭这辈子没被人这般嫌弃过,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行、下不落,险些郁卒了。他咬了咬牙:“你……你就这么看不上朕?”
张景澈没说话,用眼神惟妙惟肖地传递出“你这不是废话”的意味。
刘彦昭居上位这些年,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谁知不过短短两日,竟将这些年没动过的肝火都经历了一遍。他压了压火气,尽量缓和声色道:“你在外头虽然逍遥,终究是风里来雨里去……朕知道,你被带回宫里,心里不痛快,只是你是个难得的人才,长久流落宫外未免太可惜了。你且放心,之前说要你入宫伺候的话是唬你的,只要你安心为朕办事,朕总不会薄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