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226)

作者:傲娇内怂的小笼包

他上前一步,试图用天子的威严压服张景澈,叫他知道,没人能在皇家的手心里翻出浪花。然而张景澈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依旧很放松,他偏着头,眼神透着怜悯和嘲弄,仿佛刘彦昭是那只坐井观天的蛙:“天子一怒,赤地千里,布衣一怒,天下缟素……尊贵的皇帝陛下,你要不要试试看,屠刀落下时,咱俩谁第一个死?”

他口称“陛下”,字里行间却充满嘲讽,刘彦昭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神经质地来回好几遭,终于慢慢松开。

“你……你给朕滚出去!”他咬牙切齿,“你眼里没有朕……朕也不稀罕你伺候!”

张景澈不会耍花枪,刘彦昭叫他滚,他果然高高兴兴地从哪来回哪去,连告退的礼数都忘到一边。

兴隆帝当然看得出来,这小子没玩什么欲擒故纵,他是当真不将自己这个真龙天子放在心上,巴不得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刘彦昭忽然郁结于心,说不出是悲凉还是自嘲——他贵为当朝天子,看似金尊玉贵、一言九鼎,却连一个人的心意都把握不住。见面前的种种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到头来都成了自作多情……

何其可笑!

当晚,刘彦昭没临幸任何一位妃嫔,就在勤政殿歇下。月照守在殿外,听着兴隆帝翻来覆去一整宿,几乎没合过眼。与之相比,张景澈却睡得不错,太极殿里点了安神香,他不习惯人伺候,将安排的内宦宫女尽数屏退。待到殿里四下无声,张景澈一个人坐在月洞窗下,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案几上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他写的是人名,仔细分辨,都是刘彦昭身边的亲信内宦。这些人是跟着兴隆帝从东宫里出来的,打小伺候他,忠心能耐自不必说。只是身份微贱,锦衣卫也好,朝堂诸公也罢,谁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可张景澈知道,小看谁也不能小看宦官,他们常年伺候在天子身边,是离朝局最近的人。他们睁大眼,将朝堂变动一点一滴地看在眼里,偶尔顺势一拨,就能叫千里河山天翻地覆。

“月照、潮星、虹露……会是谁呢?”张景澈低声自语,“这些人都是自小入宫,追随当今多年……怎么会和外族勾结在一起?他们哪来的机会?”

身后就在这时传来脚步声,张景澈手势一顿,只听那人放下茶盘,继而并拢手指,在盘底轻叩七下,三长四短,有规律地交杂在一起。

张景澈微微闭了下眼,认出那是幽云卫内部确认自己人的信号……或者说,是他离开京城后,专门制定的一套联络方式。

他睁开眼,头也不回地问道:“阁下从何而来?”

那人道:“来时欢笑去时哀,家国迢迢向越台。”

张景澈终于回过头,眼角眉梢的戒备稍稍松弛,只见立在殿内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内宦,生得眉清目秀、身形消瘦,乍一看和满宫低眉顺眼的内宦没什么分别:“你过来时没被人看到吧?”

小内宦挺了挺腰板,说话腔调忽然变了,声线里多了一脉成年男子的粗重,逆来顺受的眉眼间透出几分凛冽锋芒:“属下借用了一个小太监的身份,此人本就是安排在太极殿服侍的内宦,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人留心。”

张景澈松了口气,侧耳听着殿外动静,语速飞快地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要交代给你。”

内宦打扮的男人微微躬身:“主子请说。”

“当今身边的几个内宦,尤其是得用的月照、潮星、虹露,他们出身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务必调查清楚,”张景澈沉声道,“慢一点不要紧,但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遗漏,就连进宫前去过哪些地方、入宫后跟哪些人来往密切,我都要知道!”

男人答应一声,正待退下,忽又想起一事,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双手捧着送到张景澈跟前:“这是杨侯命属下送来的,扇骨处做了改动,里头安插了机关……是给主子防身用的。”

张景澈接过折扇,摆手命他退下。他不用细看都知道,泛黄的扇面上绘了万顷松壑,上面题着“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

这是多年前,张景澈参加秋闱,主考官王文钊为他亲笔题写。随后数年间,这把扇子跟着他闯过草原风雪、大漠风沙,一度经他之手赠予定边侯,谁知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最终又辗转落回自己手里。

就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线,始终牵绊着张景澈紧握屠刀的手,不遗余力地提醒他,曾经有位长辈,对他慈爱拳拳、满腔期待。

张景澈摸索片刻,将折扇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他在包浆莹润的扇骨处摸到了另一个人的体温,当晚抱着折扇,睡得香甜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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