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197)
虹露此来,最主要的目的是探听杨帆境况,如今见到正主,又听太医亲口证实杨帆病情,心头大石总算放下。只是明面上,他还要故作焦急,将担忧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吕原判,您是太医院的翘楚,医术莫出其右!大帅身份贵重,干系我朝国祚,皇上把人交给你,您可万万不能辜负圣上的期许!”
吕太医知道厉害,忙不迭作揖:“下官明白,必定尽力而为!”
卓九思不担心被太医看出破绽——躺在屋里的定边侯自然不是真的,而是张景澈从患病将士中选了一名与杨帆身形相仿之人,为其改头换面,易容成杨帆的模样。虹露与太医或许见过定边侯,却绝不会有机会与其详谈,单凭走马观花的几眼,多半瞧不出破绽。
脸是假的,病情却是真的,虽然已见好转,到底未曾痊愈。吕太医是太医院院判,真假一辨即知,他唯恐被过了病气,借口开方熬药,避之唯恐不及地退了出去。
虹露松了口气,卓九思亦是卸了一块大石,当下命人摆出简单的宴席,要为犒军使团接风。说是“宴席”,菜色其实甚是粗陋,除了面饼、奶茶,就是西北常见的牛羊,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
在军中将士,这已是顶好的伙食,但虹露是从宫里来的,习惯了珍肴美味,哪将这样简陋的吃食看在眼里?当即皱了眉头:“卓将军……你们平时就吃这些?”
卓九思冷笑一声,面上只做愧疚:“公公见谅,西北苦寒,实在没什么丰盛的菜肴,就这几头牛羊,还是听说使团远道而来,特意跟附近百姓买的。公公且尝一尝,就当咱们尽心了。”
虹露看着满桌粗茶淡饭,实在提不起胃口,恹恹道:“罢了,咱家路上有些水土不服,吐了好几场,实在进不了荤腥……既然牛羊肉难得,就留给患病的将士补身吧。”
款待使团的帐篷已经收拾好,里头铺了皮褥,算是给宫里内宦的优待。虹露只瞧了一眼,眉头登时拧紧了,只见那皮褥边缘发黑,泛着一股难言的骚臭味,在养尊处优的内宦看来,根本不是人能盖的。
他忙不迭缩回脖子,摆了摆手:“甭忙活了,咱家此行带了木料和巧匠,待会儿让他们搭建木板房——只是还得请卓将军调些人手帮忙。”
卓九思看不惯宫中太监的做派,懒得搭理他,就要眼不见为净地退出去:“既如此,末将现在就去安排。”
虹露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叫住他:“卓将军且慢,咱家有事请教。”
卓九思脚步顿住,回头的一瞬间,将眼底不耐滴水不漏地收回去:“公公有何赐教?”
虹露背着手,拿腔拿调地拖长了音:“咱家在京中时听说,西北大营的军粮被潮星那个混账东西调换了——这小子也是胆大妄为,已经被圣上丢进诏狱。皇上本想从直隶调粮,只是各地去年刚遭过灾,哪里都得勒紧裤腰带,实在腾不出手脚……据说,有一位民间义士仗义筹粮,这才解了西北大营的燃眉之急,不知这位义士可在军中?若是方便,能否请出来见见?”
卓九思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悄无声息地捏紧了。
“确有这么回事,”卓九思垂落眼帘,“这人是大帅微服出巡时认识的,虽然年轻,却颇有手段,常年行走在丝路商道上,做起偌大一盘生意……要是没他仗义相助,西北军未必守得住玉门关,北勒大军只怕已经长驱直入。”
虹露做出赞赏的表情:“那可真是深明大义……咱家必得休书一封,上奏陛下,为这位义士请功!敢问将军,此人姓甚名谁,现下何处?”
卓九思后颈开始往外冒冷汗,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宣抚使团来此的真正目的。
“是为了张公子,”他想,“劳军犒赏……乃至探望大帅,都是表面的幌子,宣抚使团是冲着张公子来的!”
刹那间,卓九思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兴隆帝为什么对张景澈感兴趣?是纯粹想知道这个有能力供应五万将士军粮的商贾是何方神圣,还是……他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张景澈的真实身份?
如果是前者,事情还好办些,卓九思只需一口咬定所有钱粮交接都是在定边侯和张景澈之间进行的,自己并不清楚此人身份。就算虹露不信,他也没有切实的把柄戳穿谎言,只能相信卓九思的说辞。
可若是后者……那就意味着兴隆帝在西北大营安插了耳目,这双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们,知道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更要命的是,张景澈当年假死脱身,较真论起来,他,以及协助他逃脱的定边侯,都犯了欺君之罪。
这些年,新帝冷待后宫,与太后的关系更是每况愈下,坊间传言,皆是为了这位“自裁”的前锦衣卫指挥使。倘若刘彦昭知道,张景澈非但没死,还将他耍弄了这么多年,该是何等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