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187)
杨帆不喜欢汤药的苦味,人还没完全清醒,已经开始胡乱挣扎。张景澈不愿纵着他,用被褥将人裹住,强行压制住手足,将汤药一口一口灌下。
杨帆皱了皱眉,微微露出委屈的神色。
卓九思不乏眼力见,眼看气氛不对,一早招呼军医退出去,临了不忘掩上房门。张景澈没了顾虑,用力扯住杨帆衣领:“你给老子争气一点!都吃干抹净了,还想始乱终弃?告诉你,做梦!”
杨帆被他折腾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嘴里还残留着汤药的苦味,下意识挣动起来:“你……你走!”
张景澈索性将面巾扯开,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上哪去?”
杨帆吃力地别过脸:“我生病了……会过给你的!”
张景澈冷哼一声:“那又怎样?我告诉你杨远舟,当初没人逼着你承诺什么,可你给都给我了,还想收回去?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
杨帆从他蛮不讲理的话音里听出深深的惊惶和不安,他想安慰张景澈,却伸不出手,只能无奈苦笑:“那你想怎样?”
张景澈深深看着他:“活下去……活下去,我就原谅你!”
这话似曾相识,杨帆不由怔住了。半晌,他别开视线:“要是我……”
话音未落,张景澈捏住他下巴,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将人转向自己:“远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杨帆心说:都火烧眉毛的当口了,什么秘密这么重要?赶紧说,说完了赶紧滚!
就听张景澈柔声道:“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想得出这么多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主意吗?”
这确实是定边侯一直以来的疑问,他曾执着于刨根究底,却在洞悉自己对张景澈的心意后释然。毕竟,人活一世,谁没有自己的秘密?旁人不说,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与无奈,杨帆无意强人所难。
“我告诉你我自小学医,这不是搪塞的谎话,而是真的,”张景澈伏在他耳畔,一字一句温柔吐息,“只是我家很远,与这里相隔了一千多年,你用古人的眼光看我,当然觉得格格不入。”
杨帆一开始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后来发现张景澈神色认真,毫无嬉笑之意,登时呆住了:“你……”
张景澈却在这时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唇。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你想想看,如果不是来自异域,我如何会遣船南下,如何知道改造连珠铳,又怎么想得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他轻声道,“因为在我的时代,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我不过信手拈来,就足够震惊世人。”
杨帆想说“这怎么可能”,但他开不了口,因为张景澈的言行举止确实怪异。起初,杨帆以为是他天生反骨,不喜欢作小伏低,后来才发现,这人浑身透着异样,仿佛从天飞外来的一抹幽魂,逡巡在世上,彷徨不知归路。
“你……”杨帆想说什么,开口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最后的结局。”张景澈温柔地说,“你们的命运都被记载在史书上,每个字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你十六挂帅,少年封侯,半生征战,所向披靡。唯独二十四岁那年罹患重病、命悬一线,幸而最终挺了过来,自此一生顺遂,寿终正寝……”
杨帆怔怔地看着他:“你……”
“我知道你的命运,这场疫病是你命中的劫难,它让你吃尽苦头,却要不了你的命,”张景澈在他瘦脱形的脸上戳了戳,“安心睡吧,等你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理智告诉杨帆,张景澈这番话纯属胡扯,只是为了让他重燃斗志而胡乱捏造的。然而定边侯无端松了口气,不知怎的,居然相信了这通谎话连篇的说辞。
可能是因为,他确实不甘心撒手人寰,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振作起来。也可能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张景澈不会骗他。
张景澈的确没有骗人,三日后,身患重病的将士奇迹般地退了烧,虽然依旧虚弱,却能勉强坐起身,甚至知道肚饿,嚷着要吃饭食。
几个军医连番把脉,确定病情有所好转,不由啧啧称奇。他们知道这场疫病有多可怕,莫说缺医少药的西北边陲,就算是物资齐全的京城,也难保万无一失。
至此,没人怀疑金鸡纳霜的效用,汤药一碗碗煎出,流水样地送入营地。张景澈亲自守在杨帆床前,哪怕这人病得昏昏沉沉,他也有法子将汤药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如此又过了两日,发病症的将士逐渐好转,神智一天比一天清醒,只是大病初愈,身子虚弱,需要好好调养。张景澈不知从哪弄来一批牛羊,宰了熬成羊汤,专门给将士开小灶。接连数日,偌大的营地上空飘荡着肉汤的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