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181)
刘彦昭登基四年,早不是当初事事仰仗外戚的年轻天子,如何看不出简尚书在其中的干系?自张景澈“身故”后,他对后宫情分寡淡,纵然是六宫之首的皇后也不过尔尔,简思晦看不透兴隆帝的心意,朝政上更是动辄得咎,再想起当年尚书府血流遍地的惨状,恨不能上疏乞骸骨,混一个全身而退。
刘彦昭到底惦记着简尚书当年的扶持之情,给他留了颜面,只命他尽快调集药材军饷,又让兵部帮着一起参详。诸事安排妥当后,天子回了勤政殿,第一时间宣来锦衣卫指挥使韩洵。
自张景澈走后,韩洵接掌了幽云和锦衣二卫,品级不算太高,却是实打实的手握重权、天子心腹。他听说了朝堂上的变故,也料到天子会发问,不待刘彦昭开口,就主动将查明的结果呈递上去。
刘彦昭一目十行地扫完,额角青筋疯狂抽搐。末了,他抓起奏疏丢到地上,眼底眉梢怒意勃发:“定边侯月余不曾在人前露面,似已感染疫病?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报给朕!派去西北的幽云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韩洵叹了口气,无奈地接了这个黑锅:“陛下恕罪,确实是臣办事不力……只是疫病之事干系重大,杨侯在西北军中封锁了消息,一般人等闲探听不到。再者……”
他话音一顿,刘彦昭已经犀利看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
韩洵垂落眼睫:“此番查证极不顺利,似是有人暗中阻挠……微臣怀疑,西北大营爆发疫病并非意外,北勒选在这个时机大举南下,也绝非偶然。”
刘彦昭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脸色微乎其微地变了。
自四年前、张景澈“枉死狱中”,刘彦昭和杨帆的兄弟情谊就淡了许多。这些年,定边侯驻守边陲、手握重兵,刘彦昭既要拉拢他,又要防着他,军饷钱粮一拖再拖,无非是在西北军的脖子上套上锁链,叫他们不敢肆意妄为。
这番防患于未然的心思无可厚非,却是实打实地寒了边陲将士的心。
待到数月前,户部将霉烂的粮车发往西北,定边侯勃然大怒之下,居然斩杀了户部主事官员,又命监军太监潮星将霉烂的粮车和人头一并带了回去。
潮星自幼跟在刘彦昭身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还没回京,人就吓疯了,每天痴痴呆呆,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兴隆帝固然恼怒,却也对杨帆的自作主张十分不满——就算户部倒换军粮、以次充好,终归是朝廷命官,有什么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说,非要私底下杀人泄愤?
然而如今看来,这一连串事件并非孤立,中间似有一条线索串连,隐约指向某个令人震惊的可能。
“京中有北勒人的探子……而且地位不低!”刘彦昭咬牙切齿,“他们里应外合,竟是连朕都蒙在鼓里……好!真是好得很!”
韩洵眼观鼻、鼻观心,知道天子还有下文。
果然,就听刘彦昭下一句话道:“此事干系重大,韩洵,朕就交给你了!朕不管你怎么查证,只告诉你一句话,京城容不得此等吃里扒外、兴风作浪的东西!”
韩洵心下一凛,忙道:“臣,领旨!”
京城的风雨欲来并没妨碍北勒南下的脚步,一时间,边陲重镇风声鹤唳,驻守将领在边陲立起高墙,将边民百姓移入堡垒,竟是来了个坚壁清野,不给北勒人半点可趁之机。
与此同时,北勒大军兵临玉门关下,与西北军数次短兵相接,自始至终没见到殷军主帅的身影。图门可汗于是放下心来,对何翎的情报深信不疑,下令大军全力攻城,要在三个月内将中原之地纳入囊中。
塞上江南在北勒的铁蹄之下觳觫颤栗,偌大的中原山河嗅到了腥风血雨的征兆。
北勒游骑几番在玉门关下寻衅邀战,西北军只是不加理会,将关内城池守得水泄不通。北勒人怒上心头,不知从哪寻来许多中原百姓,成群结队地押到阵前,当着西北驻军的面屠戮一空。
驻守城关的卓九思不由大怒,被百姓的人头和鲜血所激,再也按捺不住,命人打开城门。西北铁骑呼啸而出,摧枯拉朽般撕开北勒人的军阵,等他们杀够本、解了恨,回头张望时却错愕地发现——出不去了!
北勒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潮水般截断了西北驻军的退路,他们摩拳擦掌、忍辱负重,只待报仇的一天。西北驻军虽然训练有素,奈何身陷重围,回天乏术。更叫人泄气的是,身为主帅的定边侯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让北勒人确信了“杨帆身染疫病、不能起身”的情报。
北勒人有恃无恐,做好了将西北驻军屠戮殆尽的打算,他们一层层收紧包围圈,在鲜血四溅中提前品尝到胜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