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126)
这道声音逐渐和幼时重叠。
谢琢还记得,那一年的中秋,他不能出门,陆骁便匆匆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把所见所闻一一描述给他听。他当时被护在院中,听完后,就觉得自己也跟着去玩儿过看过了。
陆骁说完,见谢琢笑眼专注地看着他,听得极认真。
这一眼,让他觉得和平日很是不同,又乖又软。
“延龄?”
谢琢在风中拎着兔子灯,摇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发觉,他极力地用理智,高筑城墙,回首时才发现,身后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
等陆骁将谢琢送到家门口,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再回侯府,就听谢琢开口:“……走了这么久的路,要不要进来喝盏茶?”
陆骁本来一点也不渴,走的这段路也完全算不得远,但他答道:“好,我正好有点渴了!”
将兔子灯放好后,谢琢才去了斗篷,因为爱洁,还顺便换了身衣服。
不过刚踏出卧房门就被等在门口的葛武拦住了。
“公子,宋大夫叫药童来了一趟,传话说,您有大半个月没去千秋馆复诊了,宋大夫还说,要是您再不去,他就带着药箱上门来。”
被冷风呛地咳嗽了两声,谢琢缓了缓气息:“我知道了。”
葛武也担忧:“公子,您这咳嗽断断续续一直不见好,我们这两天就去趟千秋馆吧,若您寒疾又犯了怎么办。”
“那不正好?”
葛武糊涂了:“什么?”
“没什么。”谢琢望向亮着灯的书房,“过两日就去,你去睡吧。”
推开书房的门,陆骁正坐在榻上摆弄着双陆的棋子,见谢琢进来,锋锐的眉眼立时缀上了笑:“你终于来了!”
这一刻,谢琢突然就明白,从前寒疾发作,他失去意识,无保全自身之力,所以一向厌恶寒疾,但现在,他竟然会有些期待。
只因为眼前这个人。
他希望看到他因他慌张,因他担忧忐忑,会为照顾他忙前忙后,会守在他的卧房外,背影如银槍如坚盾。
他是贪求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极力克制和回避,一直以“陆小侯爷”的称呼划为界线,一直不断地、反复地告诫自己。
直到陆骁亲手打破了那个界线。
如今,谢琢直面内心,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贪婪。
他就像久旱的土地,一旦得到了一点甘霖,就会毫无节制地去索取、去贪求,得到了一点在意、一点关心、一点爱,就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直到将这个人全部霸占。
他一步步地走近,然后坐到了陆骁对面的位置。
陆骁没有发觉谢琢刚刚的出神,将一杯茶放过去,细致叮嘱:“不烫,是温的,刚好可以喝。”
“好。”
茶水溢入唇齿,谢琢忍不住想,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可知道,我就如难填的欲壑,贪心不足。
两人又开始打双陆棋。
陆骁尽量把每一局的时间都延长,一局,两局……直到三更。
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套着护腕的手支着下巴,陆骁语气如常:“突然困了,延龄介不介意再把这张榻借给我睡一晚?”
“当然——”故意将陆骁的心思提起,谢琢才说出后半句,“怎么会介意。”
半夜,陆骁本就警觉,睡得也还不沉,在听见开门的声音时,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夜视能力极佳,自然发现书房的门还好好关着,那就只可能是隔壁传来的动静了。
想了想,陆骁还是放不下心,坐起身,披上外衫,准备去外面看看。
院中,灯笼依然亮着,谢琢墨发披散,穿着单薄的雪色寝衣,立在檐下。
听见脚步声,谢琢转过头:“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我本来就睡得浅,”陆骁站到谢琢旁边,替他挡着吹来的风,问他,“是不是又惊梦了?”
谢琢神情倦怠,夜里的冷意冻得他面色发白,同时,越发显出了他的墨发和眉眼,而露出的后颈延伸到衣领下,又与清瘦的肩胛、腰线,组成了极为引人视线的弧度。
让人无端生出些旖旎的念头来。
“嗯,突然从梦里惊醒,就有些睡不着了。”
陆骁移开视线,将自己披着的外衫裹上谢琢的肩膀,又克制了想帮他把散在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的想法,莫名有些结巴:“你先去睡,我、我看——”
谢琢笑道:“可今夜没有月亮。”
他双眼像是含着别的惑人的意味,又被隐约的笑意冲淡。
陆骁闭了嘴,看月亮不能用了……他开始艰难地想,找个什么理由,才能在门外守到谢琢睡着。
然后他听见谢琢的声音:“卧房中也有一张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