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住案几站了好一会，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他最后不得不侧着身子，慢慢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属于辛芜的记忆纷至沓来。

不同于叶明诀情窦初开的怦然心动，辛芜的感情隐忍而矛盾，挣扎而内敛，想要接近又畏惧接近，触碰了对方又急忙逃避隐藏。他到最终也没有敢听蔺恭如坦承心意，他最后说的一句话不过是“与你相识，平生所幸”。

应墨闫紧闭着眼眸，忍受着心头涌入的一阵又一阵悲伤与喜乐的混杂，额前血红色莲花印记隐隐被薄汗洇染，沁出一种微薄亮色。在巨大的思潮冲袭之下，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捏紧了手指指节，轻而急促的细细喘息。

承载了叶明诀记忆的空寂心灵中，又极其快速地增添了辛芜的思绪情感，十殿之主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陡然躁乱的情绪压覆下来。

他原地又坐了片刻，忆起半个时辰前来访的月老还被自己扔在偏殿里，少不得还要出去打发了他。便将衣袍理理，等抚平喘息后，再慢慢走回了偏殿。

此时人虽然端坐在须发花白的上仙对面，心思却仍在墨发大夫的记忆与情绪中载沉载浮，神情好一阵恍惚。

月老敏锐的察觉到阎君的走神，并不出言惊扰，而是低下头，继续饶有趣味的摆弄起两人面前的棋子。他将已然困死的棋局打乱，黑白棋子一颗颗拈回棋盒中，摩拳擦掌准备同地府之主对弈一场。

却忽然被殿外响起的一阵急促脚步声惊动。

第十殿殿主转轮王薛步履匆忙的闯入偏殿，张口便道：“阎君，大事不好，那个叫蔺恭如的小子——”陡然发现偏殿中并非只有应墨闫一人，转轮王薛立刻放慢脚步，将未说完的话也咽了回去。

应墨闫方才还在出神，却在听见“蔺恭如”三个字时一个激灵，猛然自神思游离中惊醒过来。一双如寒潭的眼眸锐利扫向转轮王薛，喝道：“蔺恭如怎么了？”

十殿殿主看了看月老，欲言又止，白发上仙也看着他，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并没有回避的自觉。他甚至还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的往唇边凑，似乎打算旁观好戏。

应墨闫又问了遍：“他怎么了？”

转轮王薛嗫嚅了一句，然后硬着头皮道：“那小子在那个大夫神识消散后，直接割脉自尽了……”

“噗——”月老喷了他一头一脸茶水。

应墨闫脸色铁青，霍地一下站起身，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咬牙切齿：“以为死了就能回阎罗殿？当真胡闹！”

茶水顺着脖颈往下滴落，转轮王薛狠狠瞪了那白发老头子一眼，顾不上接他手忙脚乱递过来的帕子，对应墨闫道：“是啊，现在黑无常和白无常正在过去抓人的路上，阎君您看……”

应墨闫唬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狠狠道：“叫他俩回来，此事本君亲身处理。”

“是，是。”

月老还在忙着擦桌案上的水渍，应墨闫已转向他道：“本君尚有要事，今日不便奉陪月老。”这话已然是清晰无误的逐客令，须发花白的老者一听，立时跟着起身，连连道：“阎君自便，小老儿也合该继续出门办事了。”

他刚说完，眼前一花，那面容冷峻苍白的地府之主，身形已然在空气中消失。

第四十一章 惊（二）

男人身形在热泉中氤氲，像一副泅染开来的山水画，向四面八方无边无际扩散，渐渐与水雾交融在一起。

他徒劳的想要抱紧怀里紧阖双眸的墨发大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臂逐渐变得透明，眼睁睁看着辛芜穿过自己身体，缓缓沉落到最深处的温泉中去。辛芜黑色的发丝在水底无根无萍的飘荡，他努力伸出手想要够着他，颤抖的指尖触摸到的唯有一片虚无。

他再发不出一个音，抬不起一根手指，只觉自己顷刻化作了无数细小水滴，昏昏然失去意识。

再睁开眼时，那片清冷空寂的山谷已然消失，耳畔不再回荡着白芨撕心裂肺的尖啸声。鼻端传来一阵阵浓郁香醇的美酒气息，眼前影影绰绰，现出一排又一排并列得整整齐齐的酒坛子来。

室内没有掌灯，透气孔隐隐洒进几缕昏黄光线，不知外界时辰几何。似乎是个地窖模样。

蔺恭如挣扎着站起身，抓过架上一个没有开封的酒坛，往地上用力一掼。

“哗啦”一声，金黄色液体登时流了满地，香洌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摸索着抓到一块边角锋利的瓷片，不假思索的朝左手手腕划拉下去，温热血液争先恐后的奔流出来。

像是唯恐那血流失速度不够快，蔺恭如又在右手上划拉了好几道深深伤口。直到感觉有暖融融的溪流顺着手臂往下淌落，这才扔开碎片，倚靠着酒架盘膝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