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要离开地府一段时日？”第十殿之主吃惊道，瞥见应墨闫冷峻的神情，下一句“去哪儿”就识趣的夭折在了嗓子眼里。

“本君不在时，你代掌文书批阅与新魂发放。若有难以决断之事，可暂且延后，待我回返再做决定。”

“其他殿主若是问起……？”

“就说我上天庭述职。”

转轮王薛心知肚明，天庭述职百年一回，应墨闫接任不过数十年，远不到述职之时。不过做属下的，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看破不说破，阎君去办他自己的私事，就由得他去好了。

只是他心里多少有点担忧，自从放了那个叫蔺恭如的鬼魂入了天道循环之外的世界，去了那俗称非仙非人的中间界域，阎君的一些行为举止就逐渐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他的情绪波动慢慢变得明显，有了他初入地府时并不具有的喜怒变化，——看上去更加具有了“人气”。

身为鬼域之主，这“人气”来得叫人喜忧掺半。

“属下知晓了。”

应墨闫进了寝殿，屏退左右，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展开水镜。

湖水般的镜面一阵波动，泛起道道涟漪，似乎在全力寻找主人想要追寻的某条线索。片刻后，涟漪归于平静，光滑水面慢慢浮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应墨闫凝神看去，这水镜观照八方域内，能将最细微末节之处纤毫毕现的显露出来；这男子却隐在一团茫茫灰雾中，瞧不分明，只能从下巴处流畅优美的线条上分辨出他年纪不超过而立，具体长相与衣着却是难以看清。

应墨闫默诵口诀，催动水镜。

那镜面又是一阵波动，最后委委屈屈的放大，将特写停留在那男子的面部上。

隔着一层灰雾，五官犹不分明；勉强只能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间透着狡黠灵动，应墨闫注目一看，那人便忽而眉峰微微一扬，似有所觉的朝着镜面这端看来。

——他能察觉到有人在透过水镜看他？

怎么可能？

应墨闫心中微微吃惊。

但那男子似乎并未直视这边，他略微偏着头，好像侧耳听着什么，又转过身去，身形再度隐在灰雾之后。

应墨闫凝视了他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苍白修长的手指自宽大袍袖里伸出，点在水镜上，先是指尖，继而是手腕，然后是手臂，肩头，地府之主俯xia身，整个人便如水滴落入大海中，无声无息穿透了那面平滑镜面。

寝殿的烛火、桌上未饮完的茶水和满地散乱的书籍转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暗不见光的斗室，又浓又呛人的某种烟雾充斥在狭窄的室内，空气中还漂浮着不知名的灰色粉末。

应墨闫乍一现身，便被这股烟雾与满室飞舞的灰色粉末呛了一下，一时间还以为这间斗室哪里失了火。

那名水镜中看不清模样的年轻男子，就是隐在这一室古怪的灰色烟雾后，此刻正背对着应墨闫，手里忙着鼓捣什么东西。他旁边一个一人高的炉子里，火苗正腾腾燃烧着，一股股烟气从里面喷薄四散。

男子顶着一头鸡窝般乱糟糟的毛发，耳后垂下来的发丝中，有好几缕发尾微微向上卷曲起来，仿佛刚刚从一场小型火难里逃出生天。

应墨闫悄无声息的漂浮在半空中，默不作声看了他背影，直到那男子转过身来。

男子转身过来是欲走到应墨闫旁边的架子里拿什么，一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亮幽亮的眼睛，看到一副闻所未闻的奇景——

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人双脚浮空，神情淡漠的与他贴面而立。

四目相对，应墨闫总算看清了他的长相，是张年轻端正的脸，鼻梁挺翘，睫毛浓密，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神采奕奕，透着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气。

他穿着一身天蓝色道袍，却没有像道士那样束着齐齐整整的道髻，也没有道冠，一副不甚讲究、八/九不离十就成的敷衍模样。

眼睑下方蒙着一层淡淡的熊猫黑，带着股烟熏火燎的晦暗。

应墨闫看着他，他也吃惊不小的看着应墨闫。

换做寻常人，看到自己独居的密室里陡然出现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第一反应想必都是大惊失色；更别提这个“外人”居然还双脚离地数寸，呈现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诡异姿势，没当场惨叫出声或翻白眼晕倒已经算很给面子。

但那活像遭过火劫的道士打扮的男人，不仅没有尖叫逃跑，也没有瑟瑟发抖的后退。

他狐疑的看了应墨闫片刻，面上反而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叫了起来：“你是马六？还是王杰？”

这两个名字闻所未闻，应墨闫微微皱着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