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城城内歌语袅袅，明亮的花灯挂了沿街满满一线，背着糖葫芦串的小贩们在人声鼎沸的摊面间穿梭来往，焰火从河边冲天而起，化作点点落星飘散而下。

一个七夕乞巧节，衍城人民过得仿佛年关那般热闹。

河边上画舫顺着流水而下，飘来阵阵歌声，衣香鬓影在屏风上若隐若现。

蔺恭如与安寒笙缓步行至城内时，城里的节庆气氛已然接近了尾声，几盏未灭全的灯火在街头轻轻摇荡。孩子们举着糖葫芦在渐渐人声稀少的大街上来回逃窜，身后追着爹娘唤他们回家睡觉的吆喝声。

两个大男人并肩走在衍城宽敞的城道上，夜幕深沉，将其中一人晕红的面庞遮掩了大半，叫人看不出他的羞窘来。迎面走过来的几个人留意了一下他俩，咦了一声，小声议论着远去：“那人是不是尧琪班的那个……班主？舞得一手好剑的。”

“本人看起来更加清秀俊逸嘛。”

“他旁边那个长得也不赖，是新角儿吗……记得之前在台子上看到过一次。”

“哦哦就是那个恶少啊……”

议论声逐渐远离，蔺恭如听在耳里，忽然没头没脑说起一句：“那日，我并非存心想要搞砸那场戏份。”

他俩正走到一片花灯底下，燃着暖黄色光芒的花灯在头顶随着清风微微摆动，洒下一片氤氲的光芒。安寒笙收住脚步，回过头望着他。

四下已然没有几个人影，河边一盏盏或莲花或梅花形状的祈愿灯盏被他们主人从上游放下，满载着放灯人的祝愿祈祷，跟着水流慢慢飘到了一起，点点灯火跳跃在蔺恭如凝望着他的眼眸里。

蔺恭如低声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无法抹消的事情，回到了当初的梦魇里——那梦魇太过真实，有那么短暂一瞬间，我分辨不出眼前之人究竟是你，还是晏……晏……”

晏殊离三个字含在口齿间，却是颤抖着嘴唇，好半晌无法吐全。

“他因我而死；不仅仅是他，还有更多人，我逃避不了，我费尽心思想要逃避，却怎么也走脱不掉，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还不完的情深意重……”他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仓促，几近语无伦次，“你给我的感觉太像他们，你同我接触如此频繁，你精心照料我，便连你的吻，都让人觉得万分熟悉真切，就像，像——”

像早已彼此亲吻过无数次，像轮回了好几个时空，每每竭力逃离却如何也逃离不了的命中劫数。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安寒笙微踮起脚尖，揽住他脖颈，亲吻了上去。

他自怀里拿出折叠好的一张许愿笺，在他唇间轻轻喘息。“将这页笺纸放入祈愿灯，随上千花灯一同溯流，无论何时触及礁石，何时沉没水底，都不打紧。”尧琪班班主眼底像坠有漫天细碎星子，他细细凝望着他，眼里波光潋滟，“从今往后，生别死离，安寒笙情衷永付，不改初心。”

蔺恭如透过他发间，看见桃色笺纸上齐齐整整纂着一行小字——“相思自知，流年不忘。”

似此星辰非昨夜，佳期若梦胜良宵。

第一百一十三章 悲（十三）

七夕过后，尧琪班众人皆觉得戏班里的气氛不对了。

准确说来，是他们班主同那个叫花子之间的气氛不对了。

虽然蔺恭如已经换下了那身褴褛破烂的衣衫，显出翩翩公子的容貌来，甚至可说是百里挑一的俊朗长相，然而戏班子里的人习惯了叫花子叫花子的喊他，一时半会就算见到了他人模狗样的真面目，这久已顺口的称呼还是不能登时就变更过来。

更叫人不能习惯的是，安寒笙同他两人在七夕街会上，一直逛到翌日清晨，天光破晓了方姗姗归来，一脸可疑的神清气爽。

琪丫头抱着小武的胳膊，伸长脖颈看着安寒笙揉抚蔺恭如脑袋，后者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一般，乖乖的坐在他旁边听他说话，差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寒爷他，他怎么跟这个叫花子感情这么好了？”不得不说，两个人都长得眉目如画，出现在一个画面里可谓赏心悦目。

小武皱着眉头瞧着那俩，就见安寒笙接过秋娘拿过来的粥碗，不急着吃，反而分了一半给蔺恭如，然后再拿蔺恭如那份，原样分了一半给自己，这才心满意足的两个人一同吃了起来。

——不都是一个锅里盛出来的粥，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的秀恩爱？？

小武：“……可能是这几日衣不解带的照顾他，自己脑子也有些不清醒了罢。”

比他跟琪丫头还辣眼睛。

树生的表情活像精心养了二十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一张全天下欠他八百两银子的脸雪上加霜，看着蔺恭如仿佛看见拖家带口逃债的小瘪三，恨不得提起拳头上去暴揍一顿。他沉着脸，手里端着的药碗要捏出条细缝来，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