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显然急于知晓将军抢救的情况，匆匆忙忙转身离去。

那狱卒在原地站了半晌，又恶狠狠瞪了眼前这个身形挺拔的俘虏片刻，终于还是不敢忤逆上头的指令，气呼呼的关了牢门。

等一切都陷入安静，晏殊离方依着墙壁，缓慢的滑坐下来。一直握得死死的拳头，终于是略带悲悯的，轻轻摸上疼了许久的那处。

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若是他死了……若是他死了，我便，留着你。”

刀已经被/拔/出/来/扔到了一边，盆子里一滩血水，蜡烛燃烧着惨淡的光芒。主帐中陷入一片僵死的冷寂。

营中所有的大夫都围在将军的床榻边，束手无策的看着他们的大将军慢慢的停止了呼吸，一张俊朗的面庞渐渐变得苍白。

“将、将军……”

不知道是谁先低低喊了一嗓子，像在一锅沸油中滴入了一滴凉水，登时炸得四下里哭叫声，此起彼伏。

“将军！”

“蔺恭如将军！！”

“将军亡故了——”

这声响刚刚响起约摸半息，忽然间，床上躺着的将军陡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像被谁抽了一鞭子似的胸膛猛然起伏起来，原本阖着的眸子也睁开了。

他一睁开眼，就霍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然而跳到一半，又牵动伤势颓然倒了下去，后脑勺砸到木枕上，发出好大一声铿然声响。

他好似不觉得痛，张口就嚎了一嗓子，犹如咆哮：“应墨闫！！！！”

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医，亲眼目睹了将军死而复生的过程，震惊得手里的金针掉了一地。他同旁边几名军医你看我我看你，片刻后纷纷抢了上去：“将军！！将军你没事了吗！！”

蔺恭如茫然的回过头，看见黑压压一片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围在一张行军用的粗糙床榻上；再低头看看自己，银色的甲胄，红艳的袍里，随意动弹一下，心口就传来仿佛撕心裂肺的剧痛。

“什、么……”他嘶哑着嗓子，慢慢道，“这是哪里……”

第八十二章 怒（二）

“将军，这是启屏原，将军不记得了？我军追赶琦国败走军队，一路压至边境线，前几日在山谷里追上他们，一番血战，终于将他们大批人马擒获。你还亲手拿下了晏殊离！”

离他最近，最先发现他清醒的那名军医，年纪约莫同这位年轻将军不相上下，第一个热情回应他。

蔺恭如撑着头，听着他方才说的一大段人名地名国家名，只觉得记忆深处好似在哪里听到过，细想又毫无概念。他头痛欲裂，不晓得是因为方才撞到了木枕，还是其他关系。

“顾俭呢……”他骤然想起来替他入阵的影卫，心间一痛，手脚并用的又要往起爬。

那名军医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位置尊卑，直接上来死死按住了他手臂，焦急的劝：“将军，你伤势沉重，切勿胡乱作动。琦国大将已被我们拿下，主力部队也击溃，剩下的不过是些散兵游勇，将军无需挂心。”

蔺恭如破口大骂：“谁是你们的鬼将军，放开我，我要去找顾俭！”

然而他挣动得厉害，方才按住他的军医之外，又多了几个将士模样的人上来，七手八脚的将他团团按住，大抵以为这位将军从鬼门关捡了条性命回来，还处在意识模糊阶段。

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劝：“将军，墨依大夫说得对，你只管好生休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等去办即可。”

蔺恭如重伤之身，又被几个孔武有力的行伍中人按住，就算他能上天入地，现在也只有被按在案板上任人鱼肉的份。

他心头急躁，不知道现在自己处于何种情境之下。乍一清醒就身负重伤，是不是意味着凛枭那个邪阵未竟全功，顾俭还有救？？

他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揪住那名叫墨依的大夫手腕，急切道：“这附近是不是有座石头屋子，你们将我从那里面救出来的？有没有看见一个全身穿着漆黑夜行衣的男人？”他抬手比划，“年纪大概三十上下，眼睛很秀气……”

墨依给他攥着手腕，眼底掠过一丝困惑，不解的道：“将军，你糊涂了，将军是在同晏殊离殊死搏战时中了他一刀，被战马驮回来的。你身边只有自己人，哪里来的石头屋子，哪里来的黑色夜行衣男人？”

这是蔺恭如第二次听见“晏殊离”这个名字，同第一次听见的不一样，这三个字经第二次说出，忽然在他脑海里震出了一阵短暂的涟漪。

有些片段画面自脑际飞掠而过，黑压压的阵前，银马玄甲的英武将军，投向自己的目光有切齿的痛恨，也有难以分辨的苦涩与凄凉。

他看见自己同样长身端坐在一匹艳红色高头骏马上，同那名玄甲将军各自立于苍茫平原的一头，空旷而低沉的阴云下，战鼓声沉沉响起，一鼓，二鼓，三鼓令下，身后喊杀声响彻云霄——而他仍然定定的看着那名玄甲将军，手头的缰绳越握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