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样意识得清清楚楚。

然而蔺恭如剑尖带着厉啸穿刺而来时，长孙霨碰上他那双原本很好看的桃花眼中，流露出来的急切与森寒之意，看见那双眼眸深处陡然炽盛起来的幽蓝色光芒，脑海中莫名的就想起私牢中，他眼睁睁看着这神采飞扬的光芒逐渐黯淡，化为灰烬的那一刻。

他想起他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溘然而逝，想起他满心冰凉的覆上他唇瓣的那个吻。

发觉自己再不想松手第二次。

“哧啦”一声轻响。

长剑直直刺入衍王身躯，血花自身前溅射到身后，鲜血争先恐后的自下腹洞穿的伤口奔涌而出。

长孙霨紧紧的拉着蔺恭如衣袖，不仅毫无避让，相反还将自己迎了上去。

另一只手在男人错愕震惊的视线中，紧紧环住他脖颈。

抓住你了。他听见自己轻声细语的说。

不管去哪里，本王都要带上你。

夜明珠搁置在烛台上，散发着幽幽白光，照亮了端坐案前的披着黑色大氅的颀长身影，也照亮了摆在案头上那一本本厚重的生死簿。

应墨闫微微俯着身子，目光快速而专注的自面前摊开的那本生死簿上掠过，一个又一个新死魂魄的名字渐次浮现。

他不时提笔沉吟，俊秀的眉峰轻轻皱起，审慎的在那些陌生名字旁边评下如针脚般细小的判词，事无巨细注释着每个人生前的善恶是非。

纸张随着翻动，发出轻微的唰唰声，在寂静的阎罗殿中传出去极远。

地府之主刚刚写满一页，修长手指正欲翻过另一页，忽觉小腹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

这疼痛来得极其迅猛而尖锐，应墨闫猝不及防间，手指竟然握不住那支朱笔，啪嗒一声落地轻响，滚出去极远。

他愕然地低下头，隔着雪白的中衣，看见殷红鲜血自左腹侧缓缓渗出。

那鲜血涌流得极快，顷刻之间，已将毫无防备的地府之主衣襟下摆，悉数染成了妖异红色。

什——

年轻的阎君身子晃了两晃，一手堪堪撑住了面前陡然变得模糊的桌案。

怎会…………

在一片赫然惊呼声中，蔺恭如脖颈被长孙霨紧紧环住，衍王爷全身的重量都向他怀里压了过来。

蔺恭如断然没想到他不仅不避，竟还迎上前来死死抱住自己，脑海中一时轰鸣作响。

他眼底看见长孙霨身后渗出的大片血迹，这一剑应是刺中了要害。

他想将长剑抽出，指尖痉挛的动了动，却又鬼使神差的止住，只死死攥住剑柄，手心一片潮汗。

耳边听见冷箭破空的声响，和马蹄疾驰而来的乱糟糟的声音。

“叛贼长孙霨在那里！”

“抓住他！不要让逆贼逃了！”

“王爷！追兵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蔺恭如！！”

一片兵荒马乱中，蔺恭如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抬头望去，长孙澹自一名骑兵身后探出脑袋，又惊又喜的看向他：“蔺恭如！！”

他脸色苍白，然而双眸发亮，身上穿着的依然是王爷的装束。

长孙啸没有为难他。

蔺恭如心头一松，方才那股拼死要抢马回宫的劲头陡然泄了出去。与侍卫缠斗的伤疲一股脑涌上，几乎站不稳身体。

他踉跄了两步，连带着依然靠在他怀里的长孙霨也跟着栽栽倒倒，脚底一滑，干脆跌坐在地上。

“喂，长孙霨……”

怀中的人寂无声息，蔺恭如探手一摸，惊骇的发现长孙霨背部不知何时中了三箭，鲜血自腹部、背心、腋下汩汩冒出，人已然是气若游丝。

“来人，将反贼拿下！死活不论！！”追兵当中为首的一人，口称反贼，手指的却是蔺恭如的方向。

原来他同长孙霨在一处，又状似亲密的抱着长孙霨，来人自然而然将他视作了同党。

那末方才那三箭，难道…………

蔺恭如手臂虚搭在长孙霨腰间，似乎不知道该抱紧对方，还是该将那柄长剑和他身上的箭矢抽出，就那么可笑的僵直在了半空。

长孙霨垂着头，靠在他肩膀，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衣裳，泅到蔺恭如身上。

他好似气力全无，又好似心满意足的依偎着他，用极细极细的声音在他耳旁道，“无忌营见你第一眼，本王——……”

果然还是该杀了你。

此时天色擦黑，黄昏的暮光逐渐往山林后方移去。

长孙澹跳下马，不顾王爷身份，抢到蔺恭如身边，一伸手就要将人拉起。手伸过去，却扎扎实实扑了个空。

不知是否夜色作祟，长孙澹恍惚中，发现蔺恭如的身形在变淡，仿佛要同这冰凉的夜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