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551)
御史台都事尚文领命而去,稍后便将一份表章奉上。我接在手中,只觉这表章竟有千斤重,一时不堪负荷:也许真金的命运,就系于这一纸文书。
“答吉古阿散钩考天下,为的可不是钱谷。他想要的,就是公主手上的这封奏疏。”
安童苦笑道,声音已平静下来。我屏住呼吸,慢慢展开表章,一字一字小心去读,如临深渊,仿佛一不留神,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帝chūn秋高,宜禅位于皇太子。”
寥寥一句,骤然刺入眼帘,我忽觉双目作痛,脑中亦掀起狂风bào雪。来不及深思,猛然问:
“曾封章是何人?”
“南台御史。”玉昔帖木儿答道,忍不住低声唾骂,“这个蠢货!不知受何人指使,竟敢上书奏请皇上禅位!这是把太子bī入绝境啊!”他急的双眼通红,几乎要跌下泪来,“答吉古阿散正是得知此事,才倡议钩考,以图拘收御史台吏案,缴获表章。我秘留不发,不料那贼厮已经上奏陛下了!”
“曾封章受何人指使,并不重要。”安童打断他,冷静的声音里也有微不可察的颤抖,“陛下既已得知此事,如何平息圣怒,保住太子,才最为紧要。”
“需要我做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立时会意,急问。
他知道我不会拒绝。安童看着我,yīn郁的眼里终于有了温度:“陛下已命大宗正薛彻gān前来索取表章,此事逃无可逃。为今之计,只望公主先行入宫稳住陛下,我和玉昔帖木儿随后面圣请罪,详陈此事。”
请罪?我默然望着他,一时忧心忡忡:若是忽必烈得知此事,不知会何等震怒,安童纵然代为请罪,又怎能轻易敷衍过去?若皇帝不依不饶,真金怕是……
我不敢深思,一颗心几乎要跌碎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深深裹住了我:如若真金有事,汉法派多年的努力岂不付诸东流?
见我心有疑虑,尚文解释道:“公主勿忧,答吉古阿散为阿合马余孽,所犯劣行,桩桩在案,臣已查得证据,必令此辈无可脱罪。”
我点点头,心里仍藏着隐忧:若无这等事,答吉古阿散恐怕早被真金以罪论处;jian人不想坐以待毙,便做出这等疯狂反扑之事。然而,即便扳倒了太子,他就能侥幸存身吗?
前后因果,我无暇细究,当即起身告辞。安童满目忧愁,千万思虑也只化作一句:“太子安危,尽赖公主了!”
……
这冬雪来势猛急,待我入宫,积雪已没过靴面,我下了马车,踏雪而过,脚下只有喑哑的暗响。
前方,宏阔的大殿巍峨矗立,在万物无声的冷雪中更显庄严。我无端觉得压抑,裹紧了身上大氅,绕过大明殿,径直往后宫走去。
反复通报三次,皇帝才准我入内。在雪中等候多时,我几乎被寒意打透,不住地咳嗽。待进了暖阁,来不及舒缓,我快步紧趋到皇帝面前,抬头时只看见一双yīn沉的眼睛。
忽必烈坐在榻上,宛如一头垂暮的雄狮,纵然头发斑白,那双冷厉的眸子依然昭示他王者的身份。
他一语不发,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石雕。我突然不敢出声,只觉他的沉默像在酝酿一场骇然可怖的风bào。
“是太子让你来的?”
难捱的沉默过后,皇帝终于开口,我忍不住抬眸,他眼里却是dòng悉一切的冷酷。忽必烈森然而笑,笑意背后,掩藏着泼天的怒火,“他不敢见朕,便把你推出来?”
忽必烈摇着头,笑得几乎发颤,“若非答吉古阿散告知,那份表章,你们要瞒到何时?你们一个一个,合谋欺瞒朕,当真好得很!”
他全都知道了,只差亲眼看到证据。我的心被呼啸的寒风chuī成荒原,深深的恐惧过后,便是破釜沉舟的孤勇。
我深吸口气,缓缓抬眸,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收了笑意:“此事与太子无关,是儿臣自愿前来。”
“呵,”皇帝冷笑,眼里满是失望和疲倦,“真金还真是有个好妹妹!能为了他不惜忤逆君父!”
“我这是为了天下!”
不知哪里来的胆气,我厉声开口,骤然喝断皇帝。他完全愣住了,笑声戛然而止,看着怒目而视的我,莫名的冷静下来,“为了天下?此话怎讲?”
直到此时我才觉出恐惧,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有一条路走到底。
“敢问父皇今岁chūn秋几何?”
我一瞬不瞬盯住他,挑衅般开口。
他愣了片刻,旋即怒火勃涨,“你和真金,全都等不及了!?”
老皇帝双目赤红,如同落入陷阱的困shòu一般恼羞成怒。看来他也有自知之明。
这般反应尽在意料之中,是以我并不惧怕,只道:“父皇亦自知年高,若您一旦有失,这江山又该托付何人?三皇子忙哥剌早已病逝,四皇子那木罕被俘多年,无缘储君之位,且他远在漠北,鞭长难及;陛下嫡子,除了真金,更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