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450)
他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泪水又潸然而下,脸上十足的诚意。听那话语,似是为真金开脱,实则暗暗挑拨。我愈发憎恨他心思yīn险,但已至此被动的境地,却是无可奈何。
忽必烈站起身,冷眼睨视我们三人,半晌不语,而后才坐回榻上,怒极而笑:“征宋虽有小成,仍前景不明;攻日虽是试探,亦无所获;更有西北那里,一日不得安生。你们几个倒好,朕的太子,朕的宰相,还有朕的公主,竟先搅闹起来!是嫌这朝堂太过太平,存心搅出些风雨?还是不想让朕心里清静?”
日本那边已传来了战况?我闻言一震,脑中一时空白,良久才意识到这绝非捷报。对日一战怕是远远低于忽必烈的预期。攻日受阻,白白地劳民伤财不说,从海上阻断南宋贸易利源,阻击宋国的战略构想也成了空谈。对外战事未竟,朝内已起纷争,忽必烈能不动怒?
如此一来,安童的弹劾怕是要再一次落空。
我脑中思绪纷纭,手足发冷,浑身僵在了地上。真金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嘴唇颤动着,探问道:“日本那里……已经传回了消息?”
“你们自己看罢!”忽必烈没好气道,回身从榻上拾起了一份奏章,甩在真金身上。真金颤抖着捡起,匆匆读完,脸色已是发白,木然递与我。我连忙打开,却是东征军元帅忻都的奏报,简明jiāo待了征日的过程。
东征军渡海之后,以迅雷之势连克日本对马岛、一岐岛,随后主力部队在博多、赤坂等地登陆,镰仓幕府闻讯紧急调兵增援,与元军大战于博多湾,奈何不敌元军铁pào。元军歼敌无数,屡挫日军,步步紧bī,但也成孤军深入之势,后援不足,箭矢已尽。副元帅刘复亨又中箭坠马负伤,士气渐转低迷。元帅忻都为保存实力,掳掠一番后,下命退回战船休整,而后便返回高丽合浦。(1)
我将奏章递与阿合马,思绪仍翻腾不止:此次攻日,前期虽进展顺利,最终是撤军而还,未占据日本一城一地,所投钱粮白白làng费,海上合围攻宋的计划也化为泡影。这奏章中,元帅忻都虽只字未提损失几何,但出征无果,却是明摆的事实。
我们三人看罢,俱是无言。忽必烈也怒气渐消,叹道:“朕此次征日尚算试探,也不指望一举攻克,可落个如此结果,呵呵,劳民伤财不说,又该如何收场?日本此前便狂悖倨傲,目无上国,此番侥幸逃过一劫,怕是气焰更甚。你们说说,朕该如何是好?”
真金思虑片刻,率先开口:“父皇勿忧。儿臣以为,此番征日,虽未攻得日本土地,但屡败日军,歼敌掳掠无数,对日已成震慑。不如借此机会,怀柔以示恩德,一面允许日商贸易往来,一面再度遣使通好。日本畏惧我国朝军威,必诚心归附。这不正是陛下的初衷?”
忽必烈默然听着,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我和阿合马。我只回道:“儿臣赞同太子提议。”阿合马也连声附和,并无异议。他和真金竟就此达成一致,也是罕见。忽必烈撑着额头,沉吟半晌,烦躁不已,良久才叹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朕先jiāo由省部讨论罢。”随即挥挥手,叫我三人退下。我和真金对视一眼,默默行礼,便悄声退出。阿合马亦不敢滞留,紧跟着一道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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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日无果的消息传来后,对宋作战的阶段性成果也无法让皇帝欢心。西北那里虽无大乱,但是年纪轻轻的那木罕统帅错综庞杂的诸王那颜,力不从心却是事实。朝中亦往西部前线源源不断地输送粮食马匹,对北平王那木罕的赏赐也是丰厚优渥。但这个儿子能否震慑住西道诸王,皇帝心里并无把握。当初马可.波罗一家来朝,便捎来北平王的亲笔信,请求皇帝增援前线。前番朝廷三路用兵,有心无力,现下东征军已撤回,西北那边如何布局,又需重新思量了。
然而,外事未平,内斗不止。安童公然弹劾阿合马,汉法派和理财派早已势同水火;太子真金偏袒汉法派,对平章政事阿合马拳脚相加,这事又捅到了御前,忽必烈颇为恼火。皇帝chūn秋日高,诸事烦心,正月末便已病了。这病来势汹汹,皇帝终日卧榻不能视朝,太子大臣都忧心不已,有再多的龃龉也只能暂且搁置。若非急务,都由省堂处理,大事则上报皇后太子。因这一事件,阿合马被弹劾的几大罪状全都不了了之,安童再多无奈,也只能一一忍下了。
忽必烈缠绵病榻,皇后陪同在侧,我和真金轮番侍疾,又有皇孙们陪侍,皇帝脸上虽见到些笑影,但大事尚未落实,心头忧愁难遣。这病由蒙汉回回医官轮番调治,虽遏住病势,却一直迁延不愈。皇后又命僧道做法事为皇帝祈福,祈盼他早日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