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246)

作者:璨钰

他们应该在内室。我屏着一口气,脚步轻轻地向里走着,心脏砰砰跳得厉害。着眼一瞥,殿内中央还有个垫子,上面有两个深深的凹痕。我的心倏地收紧:那是额吉跪过的垫子吗?念及此,无穷的悔憾如海làng般兜头砸来,给我猛然一击:年近五十的母亲,为了一个任性无礼的女儿,在这里跪了一夜。她的身体可还撑得住?她的腿脚可还能走路?她此刻,怕是还在自己的帐殿里为女儿偷偷落泪呢吧!她为何没同真金一起看我,莫不是她也着急的病了?

这个时候,无穷无尽的念头突然纷涌袭来,心下一片芜乱,我咬咬牙,勉力压下杂念,向内室走去。

后殿也沉寂得可怕,无人一般,我心里默默乞求着,哪怕有一点动静也好,至少让我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安童是说了什么?忽必烈怎么也没有声音,是气得说不出话吗?

念及此,我不由得嘲笑自己:这个时候,心里倒纠结起来了。

内室仍隔着一层纱幔,我一步步走近了,深深呼吸了一下,似乎能感受到里面压抑的气息,手触到那柔软的纱料,刚要掀起,却听“乒”地一声脆响,宛如海面上炸开的làng花,接着,便听到碎裂的余音久久回dàng。一个摔断的玉壶chūn瓶瓶颈,毫无预兆的弹了过来,恰好落在我的脚下。

我倒吸了一口气,冷静片刻,用靴子将它一脚踢开,猛地撩帘而入。

忽必烈堪堪抬起眼,怒火准确无误地烧在我脸上,我心里突然来了勇气,也镇定地望了回去。他见我如此,知我心意无改,怒火几乎沿着眼眶喷薄而出,也不说话,眼睛一转,示意我向里面看。

安童跪在地上,头上顶笠却不见了,只垂下几缕láng狈的头发,我心下不安,再一观望,那笠帽正躺在他的脚边,帽子上的系绳已经断了。少年虽跪着,身板却挺得笔直,微微颔首,眼光钉在地面上,根本没有察觉我的到来。

忽必烈瞅瞅他,又瞅瞅我,呵呵冷笑了几声,径自从榻上起身,从安童身边走过,一脚踢飞了那掉落的笠帽。“砰”地一声,飞起的笠帽被墙壁一撞,在空中一dàng,又落回了地面。

我不禁低呼出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忽必烈,说不出话来,心里早被情绪占满,说不出是愤懑,还是悲哀。

“父汗!”我唤了一声,殿中两人却都恍若未闻。安童仍垂着头,目光只落在那顶被踢走的笠帽上,怔怔出神。忽必烈却冷笑着瞥了我一眼,而后收回目光,仿佛我压根就不存在一般。

“你是勋贵之后,木华黎国王曾孙,本应奉身朝廷,图报皇恩。朕念你父亲早逝,对你颇多照顾。任你为怯薛长,又超擢为相。没想到头来,你竟忘了自己的本分!”忽必烈冷眼瞅着他,摇头叹道,“你若收回妄念,回去好好反省,朕仍会给你机会,到时继续做你的丞相,如何?”

他的怒气消减了些,语气里是劝诱的意思,就如那天劝我一般,可这潜台词分明是:朕给你脸面,莫要不识抬举!

如此看来,安童刚才说了什么,忽必烈又因何发怒,也能猜个七八分了。我心里一馁:忽必烈这般态度,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手紧紧攥住衣角,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安童会如何回话。我突然想捂住耳朵,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敢听了。我怕自己对他失望,更怕他惹怒忽必烈,一错到底。

沉寂持续了半晌,我心下焦灼,身上乏力,几乎撑不住了,方听安童缓缓开口,他情绪低沉,心意却坚定,话语里透着矢志不渝的决心:“臣心意无改,臣倾慕四公主多年,欲娶以为妻,还望大汗成全。”

又是一片难捱的死寂,忽必烈冷冷盯着他多时,仿佛从不认识他一般,还耐心地俯下身,托起他的下巴,认真打量了起来,安童并不敢闪躲,只是被迫抬起眼,看着他。

我用力咬住嘴唇,眼睛紧紧盯着,几乎停止了呼吸。

“好啊!霸突鲁生的好儿子!”他啧啧感叹,不怒反笑,沉默了片刻,忽然猛地抬手,gān净利落地甩了他一个耳光,速度之快宛若迅雷电光。

安童被惊在原地,抬眼怔怔地看着他,嘴上说不出一句话,而后一点一点艰难地收回目光。

“你不过是huáng金家族的斡脱古-孛斡勒,朕给你恩宠,竟忘了本分,狂悖如此!你要记得,你们一族,到底还是奴婢,世世代代的奴婢!你的荣华富贵全系于朕,朕给的出,便拿得回!”忽必烈垂首看着他,目光异常冷酷,话语毫不容情,仿佛一把淬毒的利刃,直直插.进他的心口。

我也彻彻底底惊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他,这个薄情寡恩的男人,仿佛从来不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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